Posts Tagged With: 嶺南逸史

嶺南逸史・第二十八回


第二十八回:神宗帝大封功臣,東安侯一家歸隱。

嶺南逸史

詞曰:

金紫當年遍五宗,王孫千里志,幸成功。欲知歌酒有誰同,小山才,江左色,賽吳宮。

銀燭墜殘紅,邯鄲驚夢覺,月溶溶。翻然跳入白雲中,尋金闕,嚼金液,訪壺公。右調《感皇恩》

話說逢玉,辭了吳督府,帶了妻妾及有功將士,押著諸囚望京進發。不則一日,到了都門,先使人傳奏進去。發下旨意,著逢玉等戎裝獻虜。神宗御承天門,受賀畢,命逢玉等各換朝服進見。眾人舞蹈揚拜,神宗問平賊方略,逢玉跪奏,曲折詳盡,神宗大悅。逢玉復奏道:「臣聞治廣宜狹,今琴江古名,已蒙聖恩建城蒞沾,而羅旁地方千里,峰巒叢疊,瑤人錯處其間,易生反側。臣愚以為趁今梅英歸化,也宜建州立縣,分治其地,以控制要害,安戢峒蠻,為保障一方之利,不知有當聖心否?」神宗准奏,即升羅旁為羅定州,立東安、西寧兩縣,敕兩廣總督吳桂芳,相度地勢,建立城池。逢玉謝恩。神宗復召李小鬟到案,獎諭道:「卿年幼小即知尊君順化,屯田息兵,深慰朕心。」小鬟叩謝。賜宴殿廷,眾人領了,謝恩而出。次日,神宗御英武殿,命將諸囚押赴市曹正法。但見:

取之平安,枷脰械手。婦女累累,啼哭拜叩。來獻闕下,以告社廟。周示城市,咸使觀睹。

解脫孿索,夾以砧斧。婉婉弱子,赤立傴僂。牽頭曳足,先斷腰膂。次及其徒,體骸撐住。

末取萬榕,駭汗如瀉。揮刀紛紜,爭膾刌脯。

召逢玉等至殿,俯伏金階,宣制受封:

封黃瓊為東安侯、兵部尚書巡撫廣東
張貴兒堅貞夫人
李小鬟東安郡君、順正夫人,賜蟒眼一襲
梅映雪勇安夫人
謝金蓮孝烈夫人
梅英西寧王
錢氏、鄧月娥俱一品夫人
苻雄東安縣知縣
鄧彪西寧縣知縣
盤摩羅南澳總兵
馬贊、單勇、宋金剛錦衣指揮同知
趙信羅定游擊
賈奇南嶺游擊
張志龍東安千總
萬人敵西路都指揮使
陳龍指揮使
黃允指揮使

已故正副將,各恤忠勇校尉,追封三代。鄧彪、苻雄、盤摩羅、陳龍、萬人敵、宋金剛、黃允,俱不願為官,納還官誥,優游林泉,終老其身。馬贊、單勇、趙信留京受職,後俱以功累封至正總,此是後話。

且說逢玉等,嵩呼謝恩,出得朝來,就有許多鄉親大老前來拜望,忙忙碌碌,鬧了數日。又一長班拿進帖來稟道:「外面有個惠州新進士張老爺要見。」逢玉取帖來看,上面寫著「年家眷弟張飛龍」,忙使人請了貴兒出來,笑道:「下官記得次令兄名張飛龍,這個鄉親亦名張飛龍,莫非就是令兄么?不知他幾時進京來中了進士。」貴兒笑道:「天下同名的多,妾兄從鍾離先生讀書嶧山,從沒個信來,那有這般好事!」逢玉道:「下官不曾與令兄相會,夫人且進簾內。待下官接他進來,夫人一看便知分曉。」貴兒退至簾內。逢玉接了進來,敘禮坐下。逢玉正欲開言,貴兒在簾內已看見,果是哥哥飛龍,笑吟吟走將出來喊道:「哥哥幾時進京來了?」飛龍定睛一看,訝道:「爾是我妹子!為何也在此?」貴兒笑指逢玉道:「此是爾妹夫。」飛龍聞言,驚喜欲狂道:「小弟只聞是廣東鄉親,原來卻是妹夫。」忙與逢玉重新施禮,又與貴兒拜見了,貴兒道:「還有幾位妹子,哥哥要見麼?」飛龍道:「那幾位?就請一見。」貴兒進內,攜了李夫人、梅夫人、謝夫人出至中堂,貴兒一一指示,大家敘禮就坐,左右獻荼畢。貴兒問道:「哥哥幾時進京,便得高中?」飛龍道:「為兄因窗友鄭子章選了國子司業,力邀進京,考了個國學。今歲會試,中式十七名進士。蒙聖恩賜授吏部員外之職。前年三月,曾使人送家書到來,賢妹可曾接著否?」貴兒道:「原來如此,兄不知家中遭了大禍哩!」復指著三個夫人道:「若不是這幾個賢妹救援,妹子與父母已不能與兄相見矣!」飛龍大驚問道:「是何大禍?」貴兒從遇逢玉救護,直至計斬藍能諸事,細細述了一遍。飛龍忙起身向三個夫人致謝道:「難為夫人了。」復向逢玉道:「妹夫幾時榮旋?」逢玉道:「明日辭了聖上,就要登程。」飛龍道:「如此極好。小弟離家已久,欲一歸省。昨日奏請,已蒙聖上批允,明日便可同行。」逢玉大喜,就留飛龍宴飲,至晚而散。次日,入朝陛辭,神宗命朝臣盡到都門餞送。但見:

紅旆承思翻曉日,碧油含露出都門。

逢玉別了朝臣,望廣東進發。夜宿曉行,不則一日,來到省城,眾官盡來迎接進城。逢玉率領諸人拜謝吳大人推薦之德,送賈奇、馬格赴任去了。張夫人急欲到嘉桂見父母,逢玉辭了吳大人,一行人出城望嘉桂山而來。才至花縣,黃漢從羅定州來接道:「梅大王已代老爺造府大紺山下,差人把太公太婆及張太公太婆、苻老夫人、苻老爺等,俱接往東安去了。」逢玉大喜。李夫人要回嘉桂祭告都貝大王,黃漢道:「梅大王已在大紺山上新造了一所殿宇,把都貝大王金身及苻離、馮力木、揚、許二夫人金身,俱接往大紺去了,又簇新塑了諸葛同、鐵老虎、石春白、唐虎、馬阿摩、利用、銅貓公、聞大刀諸位將軍金身,列在兩廊,十分莊嚴,香火正鬧越哩。」原來銅貓公、聞大刀俱陸續病死。李夫人大喜,遂不復回嘉桂去,封黃金千兩、白銀千兩,差黃漢送至嘉桂,贈與盤摩羅去了。大家逕望東安縣來,一路冠蓋塞道,翟茀翩翩。官府庶士,盡懸紅結綵,擺設香燭相迎。

到得南江、羅定,州官、二縣官俱來迎接。及到東安東岸,思齋夫婦率領梅英、張太公夫婦、苻老夫人、鄧彪、苻雄,俱在那裡相接,逢玉姑娘並表兄劉鶴齡兄弟亦已到在一處。逢玉與眾夫人忙出轎與各各相見,莫不大喜。張夫人兄妹,與張太公、龍夫人相見,悲喜交集。張太公執張夫人手道:「當日被劫,父女離散,絕不想有今日。賴天子威靈,眾夫人扶持,以至一家榮貴。飛龍又得名登金榜,何幸如之!」又向逢玉道:「凡事皆前定。黃野人之言今日盡驗矣!」逢玉道:「何以見之?」張太公道:「豐湖饒某,原係村西水天一之子,隨娘嫁爺,因改姓饒氏,所謂『逢水為難』也。身陷火帶,所謂『遇火為難』也。老夫被劫之日,係丙午,所謂『離在午鄉』也。此地為東安東岸,所謂『聚歸東岸』也。仙人之言豈非前定!」張夫人向思齋道:「仙姑謂『破麥見麩,自得真信』,明謂媳婦見了黃郎自知家父母真信也。『禍兮福倚,吉向凶求』,明謂遇藍能可以得福也。當時特不解耳。」說畢,大家起身來至大紺,見新造一府,一連七進,畫棟雕樑,極其宏敞。左右耳房環列,後面一所花園,廣有數畝,亭台樓閣無數,中鑿一池,菡萏紛披。逢玉大喜,忙向梅英致謝道:「怎麼又好費大王錦心!」大家齊進了府來,請思齋夫婦、秋谷夫婦、苻夫人上坐,逢玉率妻妾拜見,又與梅英一一拜見,大排筵席慶賀。

次日,宰牛宰豬,祭告都貝大王。見殿宇造得金碧輝煌,李夫人忙向梅英拜謝。大家歡聚了月餘,飛龍辭秋谷進京,後飛龍官至太常寺正卿,辭了回來,就家在東安縣中。逢玉又差人到桃花村,接取逢珠,逢珠不肯來,復著人齎金萬兩與逢珠。

一日,逢玉向四位夫人道:「昔年下官與岳父游羅浮,遇黃野人,賜下官紅丸仙液,謂下官功成名遂之後,更能急流勇退,再來接引。下官想來,當時在南海牢中,莫說富貴,連夫妻也不想再聚了,今幸離而復合,又得謝氏,所謂非分之福也。若復貪戀官職,萬一再有差跌,悔將無及,下官欲辭了巡撫之命,與眾夫人逍遙山水,及時行樂,夫人以為何如?」四夫人齊聲道:「老爺之言是也。」逢玉遂具表辭了,終日只與四個夫人飲酒吟詩,彈琴歌詠,或往來西寧,或臨花醉月,盡情取樂。思齋夫婦、張秋谷夫婦、苻老夫人,俱享年九十餘而終。後來張夫人生一子,李夫人生二子,謝夫人生三子,皆登高科,官至正卿,為東安巨族。逢玉以一子繼李剛之後,以一子繼謝仁之後,以春花配黃漢,以秋月配黃聰,以玉簫配志龍。梅英、錢夫人生一子,鄧夫人月娥生二子,皆登科,與逢玉子孫,世為婚姻,此是後話。

一日重九,逢玉與四夫人在後園賞菊,正思分韻做詩,黃聰如飛報進來道:「石禪師到來,要見老爺並四位夫人。」逢玉大喜,率眾夫人就接至後園,見禮畢,逢玉笑道:「老師幾時飛錫到此?」石禪師道:「貧憎因到肇慶訪個師弟,聞得賢侯功成退隱在此,特來一探。」逢玉大喜,辦上齋來款待。

酒過數巡,逢玉舉杯相勸道:「下官得配賤內張氏,皆老師贈咒之力也。」石禪師道:「人生遇合皆有定數,貧僧何功之有。」逢玉道:「此大紺山,高絕而靈異,雲霞常罩其上,每見有池館數所,碧桃垂實,白犬吠人,倏忽不見,蓋仙窟也。下官欲於此山,造一所寶剎供奉師父,庶得時時請教,不知師父意下如何?」石禪師道:「貧僧住長耳山慣了,先師骨塔又在那裡,拋卻不得。但古人有言:山無論大小,必因人增重。長耳山異跡甚多,前賢侯辱臨,只做得長耳山、棋盤石二詩,今欲求賢候將所有名勝,各詠一首,待貧僧攜回,勒之石上,為此山增色何如?」逢玉喜道:「老師開出勝跡來,待下官與賤內各做幾首請教。」石禪師取箋,逐一開來,遞與逢玉,看來卻是十四個題目。逢玉道:「四位夫人各做三個,下官做兩個如何?」梅夫人道:「妾是初學,待妾做兩個罷。」逢玉道:「如此則大便宜了爾。」張夫人道:「題目有難,是須鬮拈為宜。」逢玉道:「有理。」將題解做十四個,捻成紙團兒,各各拈了題目在手。謝夫人道:「做是麼體格好?」逢玉道:「做個古體五言絕罷。」眾人道:「妙。」各各拈筆在手,展開鸞箋,就如兔起鶻落般,不消片刻,已各各題完,匯送至石禪師面前。石禪師展開看時,上寫道;

石巷牛跡 我愛石巷好,天然自開坼。相呼趙州兒,含笑視牛跡。
百丈瀑布 懸流飛百尺,出落自危峰。昨夜大雷雨,青天下白龍。

石鏡 誰人遺此鏡,千載留山阿。欲拭無玄錫,奈爾石鏡何。濟軒氏黃瓊題
仙井 仙井何年有,祗此一掬慳。中有一寸魚,游嬉傲天頑。
石燭 誰撤金蓮燭,插在空山裡。與君試參禪,天龍豎一指。
半天爐 爐峰特孤聳,繚繞煙雲噓。朝來坐其下,隱約對匡廬。玉峰氏張貴兒題
石翁 禿然在天半,不著一帽坐。非是學懶殘,本來無一個。
真武殿 古殿倚岩牀,其大可一丈。不窺諸怪石,填軋突黠獷。
寒婆凹 南無阿彌陀,云是寒婆凹。夜來風雨聲,猶聞寒婆叫。伴鴻氏李小鬟題
唐王岩 傳是國朝初,曾此棲龍種。龍去不復歸,幽響泣潛蛬。
棋盤石 身登棋盤石,手撫棋盤處。棋盤千載在,仙人何處去。  古芳氏梅映雪題
鳳髻 鳳髻高不極,上與雲霞鬥。扳緣試一臨,涼風滿懷袖。
東堂僧 搏飯不得吃,羅漢作牛去。剩下須菩提,屋漏無坐處。
西堂古佛 西堂長耳者,一去無消息。松風萬瓦裂,秋雨千佛黑。濯泉氏謝金蓮題

石禪師看完,大喜道:「貧僧雖不能詩,然聞詩社大老說,五絕古體最難蒼老遒勁,尤難高超脫俗。如此諸作,真柳柳州得意之作。貧僧就攜回勒石,永為名山之光。」逢玉還要款留,禪師苦苦要行。逢玉取白銀二千兩,火浣布十匹,差一長班護送到長耳山去。復寫札子敬封,金鑲白椰杯數對,托石禪師寄與古溪曾先生、春先、張先生等,與眾夫人送至府門而別。

才要進府,忽兩個漁人,手提五尾金色鯉魚走到逢玉面前,道了萬福問道:「郎君還識妾麼?」逢玉定睛一看,訝道:「賢妹從何而來?下官正在這裡憶念爾!」看官爾道是誰?原來就是救逢玉的漁人珠姐、雲妹。逢玉大喜,攜手進內堂,與眾夫人一一相見畢,擺上宴來。歡飲了一會,珠姐笑向李夫人道:「賢妹還記得夢見仙女否?」李夫人大訝道:「姐姐何由知之?」珠姐笑道:「奴日與仙女往來,那得不知!」眾人聞言,莫不驚異。李夫人道:「姐姐既與仙女往來,知他叫什麼名字?為何與小妹相識?」珠姐道:「那仙女非別人,即麻姑也。賢妹前身乃玉女,玉女與麻姑對居羅浮。漢時賢妹曾降生陸家,為大中大夫,今生即賢妹也。麻姑恐賢妹失去本來面目,特托奴姐妹與賢妹一晤。」李夫人點頭道:「奴猶記先父說,奴生時,先父夢陸賈來投。」因感歎道:「奴非麻姑報信,許、楊二女代死,不有今日矣!」逢玉亦感歎道:「許夫人兩次救下官,忠貞之氣生死無二,實所難得!但不知洪一夾所說割瘤之事,可就是二位妹否?」雲妹低頭笑道:「郎君也還記得!」張夫人問道:「怎樣割瘤?」逢玉把洪一夾夢見仙女之事述了一遍,眾皆大笑。珠姐道:「郎君與四位賢抹,皆是上界仙班降生人世,今宜各各清心寡慾,自可復還原位。妾今暫去,相見有日。」說畢離座,扯了雲妹要去,眾夫人苦留不住,出至中庭騰空而去。大家驚訝,始信其為真仙。

自此,逢玉與眾夫人屏絕人事,每日坐在花園修養習靜。年至古稀,四夫人顏色猶如十七八歲女子一般。逢玉服了黃野人紅丸,精神強固,連髮也無一根白的。其年,李夫人八十整壽,諸子要進花園,請父親與諸母出來拜祝,才至花園,忽聞一派仙樂起於園中。少頃,霞光萬道,瑞氣千條,沖天而起。諸子大驚,急解園視之,異香撲鼻,更無一人,但見案上遺下兩條織錦程繭,題詩一首道:

雲意欲觀滄海,霞光飛上翠微。
脫卻人間萬累,重尋絳雪霏霏。
後人以為仙去云。
逸史終

醉園評:急流勇退,千秋龜鑑。而收拾滴滴歸原,即一石禪師亦不肯放過,且為長耳山補點生色。末更收到雲、珠二仙,楊、許二女,文之顧母收局,乃至於此!結處餘味深長,令人把玩不盡。

竹園評:起伏照應,迴環相生。錯綜以盡其變,搖曳以生其姿,可謂盡態極妍。通卷寫來,首尾相應,文質相兼。其詞文,其旨遠,曲而暢之,令讀者不厭其繁,真不愧左氏之素臣也。

葛勁亭曰:是篇始於黃逢玉長耳山賦詩,石禪師授以神咒領起,於李公主等各賦詩,點綴諸景,應石禪師總結,並不遺漏古溪先生,正醉園所謂「滴滴歸源」也。其中頭緒似繁,卻縱擒離合,悲歡曲折,佈局措辭,無不曲盡其妙。尤愛逢玉正大光明,歸佐朝廷,功成修養,不比浪子貪花,綠林嗜殺之輩,說得逢玉聲價十倍。而作者之命意不凡,雖間有戲謔,不流粗俗,亦是文家疏落之法。非絕細心思、極大手筆者,不能道此。

劉松亭總評:平瑤而開羅定,誅賊而置永安,部中之大主腦也。縮朒困逢玉而來天馬之兵,足像引火帶而結逢玉怨,部中之大線索也。然無貴兒,則瞞脫梅英之後,逢玉竟東歸耳,則貴兒又上下一大關鈕也。其他若石禪師、錢子乾、黃野人、玉蕭、漁人、黃讓父子之類,或順伏,或逆擒,或倒插,或旁襯,或一篇完結一人,或數篇完結一人,皆部中之波瀾也。除黃讓父子,其忠孝無可議外,其餘麟閣功勳悉屬女子,作者其有微意乎?

花溪逸士黃岩的《嶺南逸史》是一部與眾不同的才子佳人小說。它沒有一般才子佳人花前月下,詩賦傳情,及第團圓的慣常描寫,而是把他們置身於兵戈戰陣之中,在刀光劍影的沙場演繹他們傳奇的浪漫故事。書中所敘大多於史有徵,在情節、人物、戰爭等描寫上模仿《三國演義》的痕跡十分明顯,因此可以說《嶺南逸史》是一部《三國演義》化的才子佳人小說。

Categories: ♥♥ Văn chương chí | Nhãn: | Bình luận về bài viết này

嶺南逸史・第二十七回


第二十七回:蕩平寇盜,表奏朝廷。

嶺南逸史

詩曰:

日落轅門鼓角鳴,千人面縛出岩城。
洗兵珠海雲迎陣,秋馬琴江月滿營。

話說逢玉與貴兒成親,次日諸將來賀,思齋吩咐設宴款待。正飲酒間,流星馬飛報將來道:「梅大王戰敗,被南嶺江萬榕困在黃麖障,勢甚危急!」逢玉大驚,急寫成文書,將藍能並諸賊首級用匣盛了,賊黨千餘人上了囚車,撥兵一萬,差賈奇、黃允解赴軍門獻捷。留李公主鎮守磜頭,彈壓寬得都,保護家小。其餘將士盡向黃麖障進發不題。

且說那個南嶺,在永安貉志坪東,去縣東南八十里,在萬山之中,其高四百餘丈,周圍百餘里,四崇中衍,只有一路微通,極其險阻可守,四面有紫簾嶂、丫髻峰、五坡等嶺。昔宋景炎二年,文丞相天祥曾兩至其地,柵險自固,至今南嶺城中祠宇猶存。江萬榕據有其地,聚眾十餘萬,與新田劉漢江相為犄角,勢甚猖厥。聞朝廷著黃逢玉率兩寨瑤人來征,聚集眾將商議道:「瑤人剽悍,若被他到了南嶺,紮下寨柵,破之非易,莫若到半路邀擊之,爾等以為何如?」驍騎陸在北道:「臣料瑤人到了鵝阜,必紮營歇息,主公要邀擊,可使人到彼埋伏,夜起劫營,必得全勝。」江百榕道:「此計大妙。」即差驍將鄧必信、熊自新、莫漢卿、周召棠,各率兵一萬,到鵝阜遠遠埋伏。等了數日,卻不見到,再差細作探聽。

原來因軍師諸葛同,到了白雲夜食鱟魚,下泄成痢,腹痛如割,服藥無應,漸漸危急。梅英憂悶,召諸將議計道:「姐夫付孤以軍情大事,不怎軍師如此,逗撓不進,萬一有誤如何是好?」宋金剛道:「還當與軍師商酌。」梅英來至榻前問道:「軍師這會腹內較寬些麼?」諸葛同道:「痛雖稍止,神覺散越,諒不能遽起。黃將軍付南嶺以大王,當提兵速進,遲恐有誤。但大軍駐此已久,恐敵人預備襲我,大王當步步提防,勿為所乘。」梅英泣道:「孤去,軍師當善自調攝。」諸葛同點首。梅英出來,撥裨將一員、兵士五百,看視軍師,遂率兵前進。不消一日,已到鵝阜,不識地利,不敢前進,吩咐紮寨。但見:

荒原日落行人少,古渡日明棲鳥還。

夜至二鼓,忽前營大噪起來,知有賊人劫營,梅英急跳起來,橫戟立馬寨門,吩咐軍士毋得亂動。說聲未絕,一聲炮響,敵兵四面殺至。梅英據守不定,領了月蛾,率兵混戰,地勢崎嶇,不好馳騁,殺至半夜,月娥忽與梅英相失,挺著雙劍左衝右突,尋了半夜,總尋不見,心中慌怯。見東南兵馬厚處,奮勇殺進,看時卻是宋金剛與萬人敵被圍在此。月娥急問道:「大王何在?」宋金剛道:「石將軍已戰死,末將正尋大王不著!」月娥道:「且跟奴來!」翻身殺出重圍。來至羊蹄嶺,據住山口,天色已明,分遣軍士上嶺瞭望,見東南遠遠一山,許多兵馬圍住。月娥使萬人敵在前,宋金剛在後,自己居中殺到前山,果是梅英被困在山。萬人敵衝突數次,俱被射回。月娥挺劍向前,賊將五人一齊來戰,月娥詐敗,望本陣而走,賊將不捨,拍馬趕來。月娥取出五枝手弩,用連珠左右射法,五將皆殪。提轉馬頭,奮臂一呼,挺劍直進,一隊蠻婆舞著團牌跟定月娥,一滾搶進陣來,殺得賊陣人馬辟易。宋金剛驅動人馬,一擁上前,把賊兵殺得東奔西跑。梅英見陣腳已動,知救兵到了,揮兵夾擊,殺散賊人,合為一處。正欲尋路出去,一聲炮響,江萬榕復督大隊人馬殺來。梅英人困馬乏,不敢戀戰,望空缺處而走,不覺來至黃麖障,一鼓奪下,把兵紮在山上,吩咐將士據守要路,差十數小卒,分頭尋路到逢玉軍前告急。部分才畢,江萬榕趕至,指揮兵士把山圍得鐵桶相似。梅英日夜巡視,看看至十餘日,糧草已缺,救兵尚無消息。

梅英驚慌,急集諸將商議道:「糧草已乏,救兵不到,與其死守窮山坐以待斃,不若與眾下山死戰,猶可望死中求生。」諸將皆以為然。待至夜靜,梅英、月娥在前,宋金剛在中,萬人敵在後,大喊一聲衝殺下來。及江萬榕率諸將殺至,月娥已衝出圍去,回顧梅英等俱被射回。月娥大哭,欲拚命仍殺進去,眾女兵死擋住道:「今若殺回,必無生理,莫若尋路,跟至姑爺處,發兵來救。」月娥只得領了女兵望大路而來。行不半日,忽聞喊鬥之聲,急策馬上山望時,見西北一枝兵,搖旗擂鼓塞住山谷,知是救兵已到,為賊所據,急下山來,率兵殺至谷口。賊將陸在北見來兵寡步,不以為意,不來攔阻,被月娥直進到壘邊,揮動女兵,一滾殺入陣去,殺得賊兵亂竄,陸在北方才大驚,急挺槍來戰,早被女兵滾至馬前,砍斷馬足,跌下馬來,一刀割下首級。殺退賊兵,放出救兵,梅小姐接著,問梅英消息。月娥大哭道:「糧草已乏,衝殺不出,望姑娘作速救援。」梅小姐大驚,不等大軍,竟與月娥率盤摩羅等飛奔到黃麖障來。江萬榕探知瑤人大至,已解圍退回南嶺去了。梅小姐與梅英等相見,就紮營下山,候大兵到來一同進發。

次日,逢玉率諸將來到,與梅英相見了,起兵來至南嶺。舉眼看那南嶺,但見;高岡連野起,怪岫似槍攢。虎嘯霜林落,猿吟雪月寒。

腥風雲外度,枯骨草中殘。絕險兇人地,淒悲不忍看。

逢玉相度地勢,紮下營寨,著人到南嶺下戰書。江萬榕批道:來日決戰。次日,兩軍對圓,逢玉與梅英並馬立於門旗下,見江萬榕方面大耳,五綹長鬚,一表不俗。逢玉暗暗稱奇,超馬出至陣前道:「以藍能之強勇,天兵一到即成粉碎,爾何不早早投降,以免誅夷!」江萬榕大怒道:「爾殺我藍大王,正要來報仇,還敢來說我!」回顧左右道:「誰與我擒來?」鄧必信應聲而出。梅英背後轉出月娥,舞動雙劍便來接戰。鬥了三十回合,月娥撥馬便走,必信趕來,月娥取出錦傘,忽地兜轉馬頭,望空一撒,早把鄧必信拖下馬來,兵士一把擒來縛了。周召棠、熊自新並馬來救,萬人敵、單勇急忙截住。鬥了五十餘合,梅小姐見江萬榕在那裡呆看,暗想道:「若擒得江萬榕,就便了事!」把馬一提,如風馳電閃般一戟向江萬榕分心就刺。江萬榕大驚,急架相還。鬥上二三十合,梅小姐暗取神豆在手,向江萬榕劈面打來。一聲響亮,把江萬榕雪白的面燒成黑炭頭了,鬚眉盡爇,疼痛難忍,幾乎落馬。逢玉把鞭一指,眾軍一齊殺過去,勇不可當。熊自新措手不及,被單勇一鐧打死,周召棠驚慌無措,被萬人敵生擒過馬,擲於地下,眾軍齊上,也把來縛了。各各輪槍舞劍,殺得江萬榕人馬棄甲,曳兵而走。到了嶺上,吩咐軍士緊緊守住隘口,進得城來,滿面青腫,痛徹骨腦。跳下馬來,見階前磨刀石下堆滿石漿,用手掬來向面上塗去,疼痛頓減,江萬榕大喜,仰臥板上,閉著口眼,叫左右時刻塗搽,漸漸痊可。原來梅小姐的法非鐵鏽水不解,那磨刀石漿內有鐵鏽,這也是江萬榕命不該絕,被他用著了。閒話休題,再表江萬榕五員大將,只剩莫漢卿,自家又被梅小姐打得恁般狼狽,只令人死據隘口,再也不敢出頭來了。正是:

戒人休說石郎事,得縮頭時且縮頭。

且說逢玉見江萬榕不出,率兵攻山,攻了六七日,毫無意思,心中焦燥。黃讓獻計道:「南嶺四面皆高山,惟一路可通,賊若不出,雖百萬也沒奈他何。為今之計,莫若如此如此,誘他出來,方可破得。」逢玉道:「此計雖妙,只是委叔叔於賊,逢玉心中不安。」黃讓道:「但願賢姪破賊,為讓泄得家恥,讓死何足惜!」苦苦要行,逢玉只得依允。黃讓大喜,辭了逢玉,望南嶺而去。逢玉喚集諸將聽令,撥黃啟愚、趙信,率兵到新田左側埋伏,俟劉漢江離寨,起奪新田。盤摩羅於新田來路迎敵。撥黃啟魯、宋金剛,於南嶺近側埋伏,俟江萬榕離嶺,便起奪關。其餘將士,分作四路伏定,專候江萬榕到來動手不題。

且說黃讓來到南嶺,叩關請見。江萬榕喚他進去,問道:「爾是何人?見我何事?」黃讓道:「讓是中鎮人氏,蒙藍大王庇護數載,舉族感激。可恨朝廷差個黃逢玉到來,把藍大王殺了,縱令瑤人把讓宗族劫殺一空,又將讓及二子啟愚、啟魯編入行伍,驅為衝鋒突騎。此恨難消,讓願以身為質,請元帥夜往劫寨,二子從中內應,瑤兵可破也。破了瑤兵,求元帥賞讓父子為磜頭之主,當效犬馬以報。」江萬榕道:「爾言恐有偽!」黃讓道:「讓雖至愚,寧肯從身膺斧鉞之誅乎?但瑤兵甚眾,元帥以孤軍往劫,恐難取勝,可使人到新田,約同劉元帥一同襲擊,當無不勝。」江萬榕大喜道:「如果能勝,願與子結為兄弟,分據三都。」黃讓致謝。江萬榕一面整頓兵馬,一而使人到新田,約同劉漢江起兵劫寨。使人回報導:「劉元帥聞命,即日起兵來了。」

江萬榕大喜,秣馬礪兵,俟至夜分,帶了莫漢卿悄悄下山。見十數小卒來到馬前,低低問道:「來的可是江大王麼?」江萬榕問道:「爾等是誰人部下?」小卒低低道:「小人是啟魯黃將軍部下,差來等候大王的。」江萬榕大喜,吩咐前行引路。將到中營,萬榕一馬當先殺進中軍,見燈燭輝煌,寂無一人,知是中計。急退走時,左有單勇,右有馬贊,大喊殺來。萬榕奪路而走,不上數里,梅英夫婦攔住去路。月娥舞起雙劍直斲進胸來,萬榕急舉刀力鬥。梅英迎住莫漢卿,戰不三合,漢卿心慌,被梅英一戟刺死,殺散兵卒,揮兵圍住萬榕。戰了多時,月娥取出錦傘劈面罩來。江萬榕措手不及,被月娥盡力一扯,翻身落馬,兵士一擁上前拿來縛了。揮兵搶嶺時,嶺已被啟魯破了。

原來啟魯伏兵嶺側,伺得江萬榕下嶺去了,以父在賊中,慮為所害,率所募壯士大呼先登,賊盡披靡,斬賊首十七級,遂破南嶺。開關放進官軍,把守寨賊兵殺得不留一個,救出黃讓。啟魯身被數傷,痛不能忍,大叫一聲而死。黃讓大哭了一場,買棺殯殮,自不必說。天已大明,逢玉同梅英等一齊來至南嶺坐下,眾將一一報功畢。左右報導:「趙將軍回來了。」逢玉急喚進,稟道:「新田已破,劉漢江已被啟愚斬了,啟愚亦以傷死。盤將軍尚留鎮新田,候姑爺將令。」逢玉甚喜,一一上了功勞簿,設宴慶賀。次日,分撥諸將略定山簾、紫障、施坑等諸寨,琴江都賊眾悉平。寫成露布,使人先到吳督府處報捷。取回盤摩羅,知會李公主,奏凱班師。黃讓進帳泣辭道:「讓遭不辰,禍及先人丘壟,賴將軍指揮,得殺賊以雪家恥,不勝幸甚。今志願已畢,敬辭將軍歸葬二子。」逢玉道:「叔父功高,小姪奏明天子加官封賞。」黃讓道:「讓父母之仇在所必報,何功之有?至於待罪行間,賴天子威靈、將軍指麾,敢言功績乎?非分之榮義不敢受。」逢玉深加敬服,贈金千兩。黃讓再三推辭不得,方才領了出來,叫人將啟愚、啟魯二柩運至縣西林田張八嶺合葬。知縣陳哲為立石,書「大明孝子黃啟愚啟魯之墓」十一字。其後黃讓死,葬於縣北牛塘大山頭,墓無碑碣,行路之人無不知其黃孝子墓者。屈大均過其墓,嘗書石云:

父孝子,子孝子。牛塘與山林,兩墳隔十里。牛塘不封樹,行人罔不指。

且說黃讓既葬二子,復以書托逢玉,求吳督府轉奏天子立縣永安,以安集此方之民。其書略云:

歸善之古名長樂之琴江,其地扼塞,多連峰沓障,兇人之巢穴也。

去其縣各一百餘里,賊一哨,民無所歸命,不如遂縣之,以安集其民。此一日之勞,萬世之逸也。

逢玉將書呈吳督府,吳督府大然其計,上奏朝廷。皇上大喜,即命黃讓董其事。黃讓承命,以軍法部勒其傭,均勞逸、時餱糧、平板幹、稱番築,四閱月而城告成。讓享年八十一,連舉鄉飲大賓,以孝終。萬曆三十六年,有詔獎其門,樹坊於永安縣,額曰「一門三孝」。此是後話不題。

今且表逢玉,整頓兵馬,班師回省。到得白雲,軍師諸葛同已死,停樞驛中。梅英撫棺大慟,逢玉亦不勝傷感,具禮祭奠,差人隨後運回天馬山安葬。軍至惠州,李公主與公姑、貴兒、金蓮等已先到了三日,大家接著,不勝歡喜,一齊來至省城。吳督府率眾官,離城十里迎接,執逢玉手道:「昨接捷報,方知將軍尊閫,忠勇孝烈,聚於一室,贊襄戎功,成此偉烈,真千古罕有之奇!老夫已先差官奏知天子。」逢玉致謝。到了省城,把兵馬紮在東炮台下,率領諸將來至軍門,將功勞簿獻上。吳督府大排筵席慶賀,大出牛酒犒賞三軍。次日,逢玉將諸囚解進,吳督府命法司一一點入監中,候旨定奪。與逢玉各寫成表章,詳列將士功績。逢玉又另具一本,把張貴兒、謝金蓮的孝烈,李小鬟的忠貞、梅映雪的勇毅,細細奏聞,神宗覽表,龍顏大悅,即下詔召逢玉並諸人進京陛見。逢玉忙設香案俯伏聽宣:

詔曰:敕黃瓊。具省卿奏,殄滅群寇,安靜一方,朕甚嘉焉。

卿妻妾忠勇孝烈,皆足風世,朕願一見。卿可並領有功將士,解諸囚赴京。告廟酬庸,以彰大典。

紀律嚴明,所過無犯,諒卿所能,朕不多及。此敕。

宣畢,謝恩。款待使者回去。集諸將商議,打疊進京。梅英不願進京,與月娥護送思齋夫婦到嘉桂嶺安置了,帶了錢夫人、鄧彪夫婦,領軍先回天馬去了。萬人敵、盤摩羅亦不願為官,各自回山。逢玉送了諸人,轉至帳中,收拾行囊,辭了吳督府,逶迤望京進發。正是:

將軍初執訊,天子欲論功。
欲知逢玉封拜何官,且聽下回分解。

醉園評:諸寨盡平,獨留南嶺一境,且反為所圍,此所謂盡水生波,有轉無竭者也。

花溪逸士黃岩的《嶺南逸史》是一部與眾不同的才子佳人小說。它沒有一般才子佳人花前月下,詩賦傳情,及第團圓的慣常描寫,而是把他們置身於兵戈戰陣之中,在刀光劍影的沙場演繹他們傳奇的浪漫故事。書中所敘大多於史有徵,在情節、人物、戰爭等描寫上模仿《三國演義》的痕跡十分明顯,因此可以說《嶺南逸史》是一部《三國演義》化的才子佳人小說。

Categories: ♥♥ Văn chương chí | Nhãn: | Bình luận về bài viết này

嶺南逸史・第二十六回


第二十六回:說黃允隻身通信,誅藍能八面埋伏。

嶺南逸史

詞曰:

由來世亂見超群,矢志掃妖氛。
堪羨一門皆雋,笑他群醜昏昏。
專征大將,待時而動,果建奇勛。
只須一番深計,等閒了卻狂魂。右調《朝中措》

話說逢玉辭了吳督府,放炮開船,舳艫相接,旗幟蔽空,一帆風來到惠州。逢玉請梅英與諸葛同到來商議。諸葛同道:「永安賊徒雖有眾數十萬,分屯險要,然皆散仔,無足輕重。惟藍能勇悍而猾,為諸賊所畏服。若破藍能,則群賊自喪膽矣。」逢玉道:「計將安出?」諸葛同道:「新田、南嶺為賊手足,描眉、上鎮為賊耳目。將軍當撥兵一枝出鵝阜,牽制南嶺、新田,撥兵一枝出中鎮,扼塞描眉、上鎮,而自統大軍直搗磜頭,此上策也。」逢玉喜道:「軍師論兵如指諸掌!」復向梅英道:「敢煩大王帶本部兵將,即此上岸,超鵝阜以逼之,且堅壁勿戰,俟破磜頭,再圖進取,必得如軍師所料。」梅英道:「小弟願往。」遂辭了逢玉而行。逢玉更使盤摩羅為正先鋒,以馬贊、單勇為副先鋒,由苦竹泒進據佛子凹,大軍隨後進發不題。

再表藍能,破了縮朒,縱軍大掠,東至程鄉,北至龍川,南至東莞,西至博羅,無所不到。及聞吳桂芳復至,發兵收捕,方才號召各隊回山。又奪了許多嬌姬美女,聚滿一寨,酣歌恒舞,終日在溫柔鄉矣。及聞黃逢玉率兩寨人馬來征,他只道自己英雄,便不把來將放在心上,也不與貴兒商議,逕調賴肇明為先鋒、張易為元帥、黃允為救應,率眾三萬往前抵敵。兵至轎歷,佛子凹已被盤摩羅占了。張易喚賴肇明進帳商議道:「探得瑤人其鋒正銳,只宜深溝高壘堅守勿戰,待他索戰不得兵沮意懈,出奇以擊之,當無不勝。」賴肇明道:「大王自斬陳鐵牛以來,所向無敵,今日丞相獨當一面而乃畏怯如是,寧不令山靈笑人耶?末將料瑤人狐鼠之雄,今已離其巢穴,必無能為。末將願身先士卒,保為丞相破之。」張易再三阻遏,肇明不聽,起兵而行。張易無可奈何,只得領了人馬隨後跟來。

行不十里,一聲炮響,見盤摩羅擺成陣勢,提著宣花斧立馬門旗下,左有馬贊,右有單勇,威風凜凜,與那縮朒的兵馬大不相同。賴肇明出至陣前,指定罵道:「爾是個不入版圖的山精,怎敢也來太歲頭上動土!」盤摩羅聞言,怒得豹跳出敵,舞動大斧直殺過來。賴肇明部將沈英道:「不須將軍動手,待末將擒來。」說畢,挺槍來戰。盤摩羅舉斧向頂門劈下,沈英急把槍向上一抬,就如半天裡落下一個太行山來也無這般重,響亮一聲,槍桿折作兩段,虎口並裂,幾乎跌下馬來,衝鋒過去,才欲提轉馬頭望本陣而走,早被摩羅趕至,手起斧落斬於馬下。肇明大怒,把馬一夾,舉刀向摩羅腦後斲來,摩羅大喝一聲:「賊囚緩來!」刀來斧架,斧起刀迎,一往一來,戰了一百合不分勝負。張易見肇明贏不得瑤將,命驍騎童駱駝、鄭日狐飛馬夾擊,單勇、馬贊看見,躍馬出來,金鞭齊舉,玉鐧橫飛,各接住一個,捉對兒廝鬥,已到澗深裡,單勇一雙銀鐧從空蓋將下來,鄭白狐招架不及,正中頂梁,把頭顱打為粉碎,連馬也打挫了。童駱駝看見,心中慌忙,被馬贊一鞭打來,要躲也躲不及,翻身落馬而死。便並馬來攻賴肇明。肇明雖勇,那裡當得三員虎將,跳出圈外,欲撥馬而逃。摩羅大喝一聲:「走那裡去!」趕上前來,一斧砍為兩段。張易大驚,急要走時,馬贊一騎已到陣門,手起鞭落,把張易打於馬下。摩羅把手一揮,瑤兵一擁殺過陣來,就如一群虎般,殺得賊兵屍橫遍地,血流成渠。正追殺間,不提防黃允一彪軍從山凹裡截出,摩羅收兵不迭,被黃允掩殺一陣,倒折了些人馬,急忙退至竻竹坪扎住。黃允亦不敢追趕,招集敗殘人馬,據住月角嶺,著人飛報於藍能。

藍能大驚道:「不意瑤人如此利害!」原來賴肇明驍勇善戰,賊眾以呂布比之,號為呂溫侯,今日被誅,賊眾為之奪氣。急使人請貴兒商議拒敵之策。貴兒早已探知備細,與金蓮畫定誅賊方略。聽得藍能來請,即來見藍能道:「臣聞嘉桂山李公主,以三百女兵破縮朒二十萬眾於荔坡;羅旁五花賊破肇慶、屠三水、困省城,出入無人之境,此皆勁敵。而大王不謀所以萬全之策,徒使好鬥之夫輕舉妄動,喪軍實,墜銳氣,而今士卒膽落,三都震恐,非臣淺謀所能及矣!」藍能道:「吾不早用子,今急而求子,是寡人之過也。願卿勿吝奇謀,還當為寡人籌之。」貴兒道:「大王如必欲用臣,當檄令各寨畫界固守,禁止士卒勿輕出入。待臣親到黃允寨中刺探瑤人虛實,看有可乘之機再行出戰,或者可以無虞。」藍能道:「卿慮事慎重,不比寡人輕躁,必能破敵,寡人一一聽卿而行。」

貴兒辭了出來,密藏了織錦程繭,攜個小童來至月角嶺,使人報知。黃允接進寨中,貴兒問道:「近日曾有瑤人來搦戰否?」黃允道:「昨日差細作探聽,聞得主將黃逢玉才到,尚斂兵不動。」貴兒暗喜。其夜,貴兒秉燭帳中,屏退左右,使人喚黃允到來,問道:「聞叔父是龍川生員,何為肯來做賊?」黃允道:「末將因事殺人,為官司所逼,實非本心。」貴兒道:「聞吳督府慈祥愷悌,愛民如子。天馬、嘉桂,兵強將勇,紀律森嚴。使諸將各遵約束,同心協謀,勝負尚未可知,而乃驕蹇狼戾,鼓之不進,金之不退,姪與叔父竊恐不知死所矣!」黃允道:「藍大王用賢姪之計,累勝而驕,日事淫樂,不惜士卒,其無成也必矣!末將生有生法,死有死法,獨慮賢姪為他愛婿,竭忠攄智,竟成畫餅,為可惜耳!」貴兒道:「叔父生法如何?乞賜教。」黃允道:「末將蒙賢姪父子引為骨肉。安敢相隱?官軍如勝,吾將為化及之歸唐矣!」貴兒大喜道:「吾實有此心,特恐叔父迷而不返耳!今既有同情,切須謹密。明日待小姪如此而行,叔父可親到橋田來接,反禍為福,機在是矣!」黃允亦喜。一夜無話。

到得次日,貴兒妝扮做推命的,帶了小童,假云緝探,離了月角嶺,望逢玉營中而來。將到軍營,被一隊女兵拿獲,解投梅小姐寨中來。梅小姐高坐帳中,看見貴兒生得:

笑春風三尺花,驕白雪一團玉。
肥似桃露為神,秀比梨雲是骨。

梅小姐喝道:「你是何人?敢來此作姦細!」貴兒不慌不忙道:「小生非奸細,特來獻破賊之策於公主者。」梅小姐道:「爾識公主否?」貴兒道:「小生不識公主。有個族弟,說與公主有瓜葛,特托小生來獻計。」梅小姐道:「爾族弟姓甚名誰?今在何處。」貴兒道:「族弟姓黃,名貴兒,現在磜頭為藍大王心腹。」梅小姐聞言叱之道:「胡說!既是藍賊心腹,為何又肯來獻破賊之策?」貴兒道:「族弟夈慮公主見疑,叫小生攜一物來,他說將此物交公主,轉交黃將軍一看,自然明白。」說畢,於身畔取出織錦程繭一條送上。梅小姐接來一看,暗暗驚訝道:「此繭與黃朗箱中的一樣!聞黃郎說,此巾係婆婆親手織的,只有兩條,以一條與貴姐為聘,難道就是他?名兒雖同,為何卻姓起黃來?」因問道:「爾那黃貴兒年紀若干?幾時到磜頭來?有甚同伴?」貴兒道:「年紀約十八歲,今年四月同著父母要到公主處,路過龍川被藍大王部將擄至寨中,藍大王義女謝金蓮愛他才貌,招之為婿,現今為三都都督。」梅小姐想道:既從招親,自然是個男子。又問道:「他的父母叫甚名字?何處人氏?」貴兒道:「程鄉縣桃花村人氏,父號思齋,母為沙氏。」梅小姐喑暗驚訝道:「如此則明明是公姑了!難道逢珠叔叔的乳名也叫作貴兒不成?」

正要使人請逢玉來問,適張志龍從外進帳來。梅小姐道:「哥哥來得正好。」因指著貴兒道:「女是拿著這人到來,說話大有蹺蹊。」志龍急把貴兒一認,不黨失聲道:「此人酷似吾妹!」貴兒見了哥哥,心酸起來,掩面泣道:「小妹正是貴兒。」志龍聞言又驚又喜,忙上前道:「賢妹原來不死!這兩年住在那裡?為何如此妝扮?」貴兒道:「小妹不如此妝扮,已不能與哥哥相見矣!」梅小姐聞得是貴兒,忙離坐出來,扯著貴兒道:「既是姐姐,請進內寨相見。」到了內寨見禮畢,貴兒向志龍大慟道:「聞公主已為奴報仇殺賊,哥哥曾往火帶收回父母骸骨否?」志龍亦泣道:「賢妹勿悲,二親被賊擄至火帶,遇著門生利賓王,救在寨中,不曾受苦。三月,妹夫同李公主並這位梅映雪妹子攻破火帶,救了出來,復蒙三位安置嘉桂,優禮相待。」貴兒方知這個不是李公主,就是何足像所說救他的梅小姐了,忙拭淚向梅小姐拜下去。梅小姐一把拖住道:「姐姐不要折殺奴家!姐姐坐下,請問何故改妝?」貴兒遂把遇難改妝、到桃花村尋著公姑,如何被劫、如何招婚,及用計斬鐵牛、誅陳興、破湧口、封軍師等事,粗粗述了一遍。喜得梅小姐喝采不絕道:「姐姐有膽有識,小妹不及也。黃郎憶念姐姐,終日涕泣。前在嘉桂,為姐成服超度,幾欲捐生。今日到來太好,且請到中軍與郎相見,一慰其心。」貴兒道:「奴如此妝扮,羞見黃郎,求小姐代達罷。」梅小姐道:「姐姐已得賊心,此來必有深謀,不見黃郎如何設施?」

貴兒無奈,只得同了梅小姐來至中軍。梅小姐道:「姐姐且住在此,容奴先進去說明了來接。」貴兒遂立在轅門相候。逢玉與李公主聞得貴兒不死,父母陷在磜頭幸得無恙,不覺驚喜敬狂,急同李公主出至轅門來接。貴兒見了逢玉,滿面通紅,把扇子掩了面,不肯進去。李公主與梅小姐挽到內寨,逢玉深深一揖道:「小生負約,致賢妻受驚,今見賢妻實為惶愧!家父母蒙救護無事,不知近日可安樂否?」貴兒掩面泣道:「公姑在山,有藍能義女謝金蓮妹子朝夕侍奉,亦甚平安,郎不必憂。聞郎為奴受辱南牢,破賊火帶,深情高義,使妾捐軀莫報。」說畢,取出圖本,扯李公主至案,指示道:「此圖四至分明,險要悉具。」復指三角圍道:「此圍林深菁密,可以伏兵。公主可調強兵猛將,密密埋伏,中間虛立營寨,扯起黃郎旗號,俟臘八日,奴計遣藍能並其驍將到來劫寨,發伏擊之,強徒可盡殲也。強徒既殲,即分兵進取羊角、燕尾諸寨,可一鼓而下。公主與郎提兵一枝,直指磜頭,奴叫黃允開關來接。話盡於此,奴當即歸,遲恐有泄。」李公主道:「既姐姐如此說,奴不敢留,第奴不知姐在賊中,也就罷了。奴既知之,仍放姐獨行,卻放心不下。」因向梅小姐道:「賢妹可陪貴姐一行。」貴兒道:「這個卻使不得!奴來時沒有小姐,去時又怎帶了個小姐回去,豈不動人猜疑?」梅小姐沉吟一會道:「奴有個道理。」向張志龍道:「哥哥可向跟貴姐來的小廝,叫他把衣帽脫下來,與小妹一用。」志龍去了,脫了衣帽進來,梅小姐走至僻處,改做小童模樣出來道:「如此去得麼?」眾人皆笑起來道:「如此盡去得!」貴兒亦掩口笑道:「只是不當。」梅小姐暗藏流星睡,留下小童,跟著貴兒辭了眾人走出營來。恰遇黃讓聚集鄉勇到來,紮下人馬,進寨來見逢玉,劈面遇著貴兒,大驚道:「此藍賊偽都督,何為至此?」貴兒不答而出,逢玉搖手。黃讓問道:「將軍與此人相識麼?」逢玉笑而不言,只問道:「叔父帶多少人馬到來?」黃讓道:「共一千餘人。」逢玉道:「叔父可回中鎮,至臘八日,如此如此,可破上鎮李唐宗,乘勝往攻描眉,蘇允山可馘也。」黃讓領計自去。

逢玉升帳,聚集眾將聽令,撥單勇、馬贊、盤摩羅、趙信、唐虎、馬格、賈奇、利用,各帶一萬精勇、強弓硬弩,悄悄至三角圍分八面埋伏,聽連珠炮起,一齊殺出,不許走透一個賊徒。馬阿摩帶兵三百,於三角圍虛立營寨,豎我旗號,賊兵一至,發炮便退。既斬盡賊徒,即分兵攻羊角、燕尾、雞冠、紫簾諸小寨,至磜頭獻捷。分撥已定,各各準備,望三角圍進發,留兵兩萬看守船守。自與李公主部兵五萬,專候臘八日進攻磜頭不題。正是:

安排陷阱擒猛虎,預設金鉤釣巨鼇。

再說貴兒,同了梅小姐悄悄回至橋田,黃允接著,暗暗照會了。傳令義容、涉溪、圓墩諸守險人馬,悉撤回磜頭守禦。藍能聞之大驚,急召貴兒進來問道:「敵兵在前,而卿撤去守險兵卒,敵人得知,長驅而來如何是好?」貴兒道:「臣探得逢玉大兵盡駐佛子凹,自率一枝紮營三角圍,必將窺伺永安,圖據丹嶂宮,斷我救應。臣欲將計就計,放他兵將長驅深入,臣與黃允、李奇率兵固守,大王可與葉千、秦榮選精騎五千,直趨三角圍襲擊之,逢玉可得也。既得逢玉,便率兵轉出白溪,抄在敵人之後,扼塞險要,絕其歸路,臣與黃允開關奮擊。此反客為主之計也。瑤人雖強,必難飛去!」藍能大喜道:「卿每畫一策,必出常人意想之表!」次日,點起兵來,帶了葉、秦諸驍勇,悄悄下山,望三角圍而來。其時正是隆冬之際,愁雲四塞,冷瘴迷空。昔人有《禦瘴賦》一篇,錄其緊要數言,為游瘴鄉者覽焉:

原夫嶺南之地,冷氣之結,積以愆陽,蒸以溫熱。蛇蟲氣兮苦蘊隆而不行,卉木毒兮遇交剝而畢泄。

黃茅至冬而不衰,青草當春而已烈。其上也狀若彈丸,其下也勢則散漫。蓮蓬勃勃,若霧若煙。中之者,或悶或啞,為熱為寒。遲久則血凝而不救,吐下則藥誤之堪歎。惟夫刺兩額而針上唇,炙三里而燒五指。中脘喜其端詳,氣海貴夫審視。繼擦舌以楮葉,更解毒以刀匕。斯鄺露之微言,誠濟生之秘旨。

將到三角圍,使人探看,果有一軍紮在圍裡,繡旗招颭,現出一個大帥字來。藍能大喜,驅動人馬,殺到圍來。一馬當先,斲開轅門,卻是一個空寨,知是中計。急率眾退時,轟天一個連珠炮響,四山喊殺如雷。正不知多少人馬圍殺將來,早見一將面如鍋底,聲若巨雷,舞著八卦宣花斧攔住去路道:「盤摩羅等候多時!」藍能率葉、秦諸將奮勇死戰,摩羅舉斧相還。鬥不十合,左有單勇,右有馬贊,葉千、秦榮分頭接住,趙信又率諸將趕至,把藍能圍在圈裡。藍能奮起神勇,左鉤右撥,前擋後捺,戰了多時,霜鋒過處,一道紅光直射出來,眾人急看時,唐將軍已作無頭鬼矣。利用把手一鬆,被藍能刀從頂門破下,分為兩半,真個肝腦塗地了。馬贊看見大怒,大喝一聲道:「看鞭!」一個金龍過海,把葉千一對喜看婦人的銀海眼睛雙雙打向腦後去了。馬贊打了葉千,便挺鞭來夾擊藍能。藍能殺得性起,大喝一聲,馬阿摩措手不及,又被藍能一刀斲死。盤摩羅怒得火星直爆,一斧斲去,早中藍能左臂,跌下馬來,棄了大刀,拔出腰刀猶斲殺十數人,方才被馬贊一鞭打倒,割下首級。經了一時,眼中猶射出光來哩!馬贊把首級示秦榮道:「爾的賊頭已被我斬了,苦戰何為?」秦榮看見,大叫一聲,倒撞馬下而死,賊兵盡皆丟戈棄甲,伏地乞降。盤摩羅吩咐馬格,收了被傷諸將屍骸,先運回山殯葬,然後命降卒為響導,分攻羊角諸山不題。

再說逢玉,到了臘八,率兵向磜而來。一路並無攔阻。到得磜頭,見山上旌旗密布,寂無動靜。天色已晚,吩咐軍士就山下安營。山上軍士看見,飛報進都督府來。貴兒傳令軍士,毋得妄動。到了次日,敗軍陸續飛報將來道:「不好了!大王被困在三角圍了!」少頃,又一起報到:「藍大王與葉、秦二將軍俱被殺,官軍已分攻諸寨了!」貴兒大喜,帶了梅小姐,各乘馬來至關前,命黃允開關出戰。李奇道:「大王已遇害,都督恐不可出戰!」貴兒喝道:「爾敢是聞變欲反丁!」梅小姐取出流星錘,高聲叫道:「我為藍大王誅反賊!」說畢,一錘打去,正中李奇面門,軍士見了,盡皆股栗。黃允喝令開關,殺下山來。逢玉與李公主並馬立於門旗之下,見黃允到來,逢玉道:「來將留名。」黃允道:「我乃黃都督部下黃允也!」逢玉大喜,舉劍與黃允佯戰十餘合,黃允詐敗,逢玉飛馬緊緊跟著,佯喝道:「走那裡去!」李公主驅動兵馬殺上山來。藍圭急欲閉關,黃允手起刀落,斬於馬下,瑤兵一擁而入,梅小姐接著,縱兵大殺,殺得賊兵嚎哭震天,投崖落澗而死者,山谷為滿。真個:

生平作惡事,報應一齊來。

貴兒見逢玉已進關,先自回花園改妝去了。逢玉命黃允圍住老寨,將藍能宗族數百人盡數擒下,及有職事人役,按簿一一拿到中軍,上了鐐鈕,且待破了各寨一並解京正法。

分撥已定,命梅小姐引路,領了李公主來至花園,拜見思齋夫婦。逢玉跪在地下道:「不肖子留滯他方,累父母受此驚恐,兒之罪也。」說畢泣下,沙夫人扯起逢玉來,思齋道:「爾父母非貴兒、金蓮二媳婦同謀相濟,幾乎不免。」逢玉聞言,使人請二女出來拜謝,二女不肯出。李公主道:「今日甚吉,郎君便可與貴姐成親。」思齋就令人備辦花燭。貴兒聞得,使小青請進梅小姐說話,梅小姐問道:「姐姐有何話說?」貴兒泣道:「奴不遇金蓮妹子,無以至今日。奴前已許他同事黃郎,煩賢妹稟過公主,使金蓮得備小星之數,奴願以婢侍小姐終身。」說畢歔欷而泣。梅小姐聞言大驚道:「姐姐何出此言!若金蓮妹子得為姐妹,莫說一個,就一百個也不為多。」

說猶未了,沙夫人已攜李公主進來,貴兒忙拭淚相迎。公主道:「姐姐還有何事不快?」梅小姐把貴兒言語述了一遍。李公主微微笑道:「貴姐殆以常情測奴輩耳。」因問道:「謝家賢妹,奴尚未識荊,今在何處?」梅小姐道:「待奴請他出來。」走進房中挽了出來,淚容滿面,愈覺嫵媚。公主大喜道:「黃郎可謂花王矣!所遇皆非凡卉。」二人見禮畢,公主笑道:「賢妹勿憂,快快準備做新娘。」金蓮哭道:「雖蒙樛木許附葛蔂,然奴兩世之恨未盡泄,三年之喪無一成,錦衾雖爛,抱之何安?還求公主借藍能之首,使奴得發喪成服,死有餘榮,況得侍左右備掃灑乎!」說畢痛哭。李公主驚問道:「賢妹何至如此?」沙夫人把金蓮之事細細述了一遍。公主道:「原來如此,賢妹勿憂,待奴與黃郎說便了。」李公主出來與逢玉說知,逢玉道:「既如此,張氏婚事且放下。待與謝氏完了大事,再議可也。」思齋道:「我兒說的是。」

次日,黃允知貴兒原是思齋媳婦,逢玉方是思齋兒子,又驚又喜,忙來與思齋作賀。逢玉以子姪禮拜見,黃允大喜道:「賢姪英畏,姪媳又皆天下奇女子,真可喜可賀。」思齋命設宴花園,留款黃允。正飲酒間,外面報導:巡方黃讓父子與諸位將軍俱來獻捷。逢玉大喜,出至前寨升帳坐下,將士紛紛到來。黃讓父子獻上描眉偽驃騎將軍蘇允山、上鎮偽都統李唐宗首級;盤摩羅獻上藍能並雞冠山劉贊首級;單勇獻上秦榮並羊角嶺錘矮子首級;馬贊獻上葉千並燕尾嶺徐賓首級;趙信獻上紫簾嶂張星首級;賈奇獻上黃草山許鳳元首級,寬得都群盜悉平。逢玉各各慰勞畢,就令人豎起白旗兩面,左設謝尚、謝仁一門神位,右設黃讓父母神位。先將諸賊首級擺列左右,逢玉換了素服,行子婿之紮。金蓮披麻執杖,白紗蓋頭,侍女扶至靈前,梅小姐、李公主一同來到。金蓮拈香哭拜,起來扶住靈案,放聲大哭,真個哭得淒風酸骨,日月為之不光,山嶽為之黯慘。哭了一會,回轉身來,向著逢玉、李公主、梅小姐插燭也似拜了四拜,李公主與梅小姐急忙扶住。金蓮回顧侍女道:「爾與奴致謝貴姐,今生不能相酬,來生當效犬馬以報!」說畢,抽中取出小匕首,向頸一揮。幸梅小姐手快,一把奪來擲之於地道:「妹妹怎麼如此!謝氏一門所靠惟爾,正須留個身子與黃郎商議,為爾祖父立嗣延祀許多大事,不怎爾先自死了,更望誰來?」金蓮坐在地下,倚著梅小姐嗚嗚的哭。逢玉見此光景,亦對著金蓮哀泣不已。李公主吩咐侍婢扶了回去。貴兒聞得,忙出園接入,緊緊窩伴著百般寬解他。外面思齋夫婦率領諸將盡皆禮拜,逢玉代金蓮一一回禮畢,將白旗靈座焚化了,又將諸賊首級移至右邊,祭奠黃讓父母。逢玉推牛饗士,盡歡而散。

次日,思齋命黃允準備花燭,要與兒媳成婚。貴兒請婆婆進去道:「願婆婆與公公說聲,可教黃郎與金蓮妹子先成親事,慰安其心。」金蓮聞之,抵死不肯僭貴兒,兩個美人爾推我讓,議久不決。梅小姐笑道:「奴是有個道理。」李公主道:「爾有甚道理?」梅小姐道:「兩人當共日成親,既可各安其心,又可圖簡便些,只是太便宜了黃郎!」思齋聞之大喜道:「梅媳之言是也。今日爾姐妹當一同花燭,飲個合歡杯兒。」四女皆喜。當夜花園擺設起來,四女妝飾得天仙般簇擁出至亭中,貴兒欲讓李公主居首,公主道:「姐姐差矣!奴可僭姐姐,則梅家妹子亦可僭奴,此事如何行得!今只以遇郎先後為次序。」思齋道:「公主之言是也,媳婦毋得過讓。」貴兒方才就位。奏起鼓樂,先拜天地,拜公姑,然後夫妻五人對拜,擁入洞房合巹,才子佳人坐滿一席。這個花燭新聞,真是千古未有之奇。逢玉看貴兒豐潤而香澤,比那梅花村相見更覺可人。再看金蓮:

浣雪蒸霞骨欲仙,況當十六正芳年。
畫眉窗下嬌新月,掠髮風前鬥晚煙。

桃露不堪爭半笑,梨云何敢壓雙肩,更餘一種難描處,銷盡人魂實可憐。

逢玉喜不自勝。那金蓮偷眼看逢玉,見他生得:

眉飄偃月,目炯曙星,鼻若膽懸,齒如貝列。神爽朗,玉潤冰清;氣軒昂,龍行虎步。

鍔騰鋒露,誠引不世公卿;善武能文,洵矣一代英俊。

金蓮暗暗喜歡。飲了一回,李公主挽著梅小姐道:「奴二人且去抹會牌耍。」梅小姐笑向逢玉道:「郎且到高陽台做個快活三!」逢玉扯住二女道:「小生尚不曾奉敬賢妻,既要打牌,且各吃一杯去。」李公主道:「奴醉了,饒奴去罷。」逢玉那裡肯,抵死扯住,叫侍女斟上酒來,捧至二人面前道:「請各飲一杯。」梅小姐道:「二位玉美人花心動了,郎勿只管雙勸酒。」李公主笑把玉扇兒輕輕向梅小姐打下道:「爾只管說是麼!全沒些規矩。」梅小姐大笑,各飲一杯而去。金蓮欲辭貴兒回自己房中,逢玉挽住,掩上房門,擁入綃金帳,脫下紅衲襖,做那天下樂、萬年歡,這個是人人領略得到的,不須在下說得。到得次日,諸將皆來賀喜,思齋大排筵席,款待諸將。猜枚擲色,正飲得快活,忽流星馬飛報將來道:「不好了,梅大王被困在黃麖嶂了!」逢玉大驚。正是:

賞心入夜情方豔,驚報驚筵興又摧。
未知梅英如何被困,且聽下回分解。

醉園評:文至此回,便已大結局。下二回不過作一餘波,以疏暢其氣,使不枯竭耳。部中寫四女之或先或後,或隱或現,或才勇,或志節,莫不一一活現紙上,固由舌慧,亦緣筆妙。

Categories: ♥♥ Văn chương chí | Nhãn: | Bình luận về bài viết này

嶺南逸史・第二十五回


第二十五回:報父仇黃讓獻策,感皇恩逢玉興師。

嶺南逸史

詩曰:

海國風霜舊,軍中號令新。
枕弓頭即月,臥甲臂生鱗。
慷慨酬明主,艱危報二人。
洗兵看有日,歸賀太平春。

不說吳桂芳奉命至廣,訓卒練兵徐圖滅賊。且說琴江都,中鎮社有個孝子,姓黃名讓,號遜齋,生二子,長曰啟愚,次曰啟魯。那黃讓生來極孝,年才十六,父母相繼告終,黃讓哭得水漿不入,形同鵠立,親負土為墳,廬墓三載,備極孺慕。與兄黃謙極相友愛,三都賊起,黃謙被藍能將葉千擄到寨中,勒金來贖。黃讓聞之,盡出私橐得金三百餘兩,親負至賊寨,贖兄而回。

藍能見他金子來得容易,必定是個財主,又聞得其親死廬墓,必定是個孝子,若掘了他父母骸骨作了質當,不怕他不拿出雪堆般銀子來贖哩。遂使葉千帶了賊徒,把黃讓父母骸骨雙雙掘去,使人謂黃讓道:「必備千金來,方准取贖。」黃讓聞得這個凶信,忙走至墳所,見空棺兩副,泥土狼藉,黃讓大叫一聲,氣絕於地。二子啟愚、啟魯聞祖骸被劫,亦忙來看,見父死在地下,急忙扶起,亂呼亂叫了一回,方才悠悠甦醒,嗚咽不能成聲,二子抱住大哭。扶了回來,終日號泣,滴水不入,傾筐倒篋,辦出銀子五百兩,使人送至藍能處贖親骸骨。路過鳳凰山,卻被陳鐵牛劫去,欲再辦銀子,其實家事平常,連贖黃謙已辦兩次,莫說千金,就三百金也辦不出了。只得瞞了妻子逕到賊寨見藍能道:「先父母骸骨,只有黃讓一人痛切,黃讓不來贖,更無一人來贖。黃讓一身,則子女妻妾皆痛切,這個不來贖,那個也要來贖。黃讓願以身換父母骸骨回去。」藍能見他說得有理,遂將骸骨付讓從人懷歸,將黃讓枷鎖寨中。從人歸至家中,與啟魯說知其事,啟魯呼天大慟,遍走親朋處借貸銀子,卻合著俗語兩句道:「說著錢,就冒緣。」到得親朋處,才一開口,這個說窮,那裡說苦,推的乾乾淨淨。這說窮說苦的,又還算是有人情的,更有一樣,聞著個借字,連人兒也不肯一見,茶兒也沒得一杯吃,烏龜般縮在殼裡,只使著老婆在門縫裡傳出言來道:「當家的不在家,大叔別處去借罷。」啟魯空空走了十多日,絲毫不曾借得到手。回至家中,大哭一夜,瞞著母親、哥子,逕到賊壁大呼道:「吾家中並無餘銀,只有田園數頃,欲賣田園,非家長寫契人不肯買,願以身換我父回去,賣出金子來贖我。」藍能道:「爾也說得是。」遂把啟魯拘執了,放黃讓回去,黃讓回至半途,卻被黃允執去。藍能望了許久,不見黃讓送銀子來,乃以索貫啟魯鼻,又貫其踵倒懸樑上,啟魯死而復甦者數次。葉千喝道:「爾若不速著人到家中取辦銀子來贖,明日把爾手足盡皆斷去。」啟魯笑道:「銀子實在辦不來了,只是蒙爾等肯放吾父回去,身雖慘痛心卻甚安,死不爾怨也!」葉千見他有如此孝思,也說放寬了些,不十分來酷勒了。啟魯聞得父弟皆被拘囚,受盡慘毒,放聲大哭,欲走賊壁與父弟同死,卻又想徒死無益,想到此處,惟有呼天號泣,晝夜不絕聲,淚盡繼之以血。諸賊聞之,感其一門孝友,方才放了黃讓並啟魯回來。後人有過中鎮者,題其故宅云:

永安有孝子,至德少同情。
易骨身斯質,呼天血並傾。
鼻穿心不痛,家破恨能平。
代更臨中鎮,猶留死後名。

再說黃讓父子回至家中,深恨藍能辱及先人,每日圖謀報仇之計。及聞縮朒來征,散家財,募死士,結鄉勇,專候大軍到來,從中內應。不料縮朒只兩陣,被賊兵殺得大敗而走,大失所望,伏在父母墳前放聲大哭。後聞吳督府奉旨復任,大喜。拜別父墳,來至軍門,獻策道:「永安之賊,罪惡滔天,亟當剿滅,為民除害,自不待說。其有不易剿滅者,則官與兵半為賊黨,而大人不可不知者也。蓋其為盜也,大屯小伙皆有大猾主之,賊以大猾為資,大猾又以貪官為援。其人耳目甚廣,爪牙甚多,上自藩臬,下及縣之令史、鄉之巡檢,悉受其賄,表裡為奸。當事欲發官兵而剿,官兵或即其黨;欲募士兵而征,士兵或即其人。即有一二守法奉公不受其賄之官,又皆怯懦畏縮,驅與賊戰,望風奔潰。雖有忠誠任事之將帥,而卒無忠誠任事之士卒為之用。故比年來,剿捕雖行,未能芟除其一二也。大人有志安民,當求乃心王室、與賊無交、敢戰無前之將卒而用之,則賊雖奸猾,不足除也。」桂芳忙舉手道:「賢契之言深得其弊,但今之可任者,實難其人,奈何?」

黃讓道:「嘉桂李公主忠貞素著,天馬梅英兵強將勇。程鄉童生黃瓊,素為二寨所欽服。前破火帶,兵不血刃,一舉而滅,為當事所忌,撓其計而沒其功,遺禍至今。大人若以恩結之,招之使來,賊可計日平也!」桂芳聞言,鼓掌大笑道:「非賢契所言吾幾忘卻!」即命諸司查明逢玉前後功績,將降天馬、征火帶盡推在逢玉身上,並聲明李公主忠貞、梅英順他等情,乞旨敕二寨剿殺賊寇,寫成表章,飛遞上奏。神宗大喜,即下詔封逢玉為侍郎,佩滅寇印征進。詔到,吳總督以黃讓為巡方,齎詔往嘉桂山而來。但見:

丹詔乍傳嘉桂去,金戈齊向磜頭來。

且說逢玉,自火帶回來,與梅、李二妾每日必往候張秋谷夫婦一次。見了秋谷回來,輒揮淚不勝,李公主勸道:「郎勿過為悲傷,待妾遣人往梅花村探聽貴姐信息,或者還躲在親戚處,也來可知。」逢玉允諾,李公主即差個精細裨將去,探了回來稟道:「末將到梅花村,遍處挨訪,並無下落。」逢玉聞言,放聲大哭,遂為貴兒設靈制服,招魂祭奠,延請僧眾誦經超度。直誦了七七四十九日,把那唐三藏西天取來十多擔經書都誦遍了,方才停住,逢玉方才把憶念貴兒愁腸漸漸放下。梅、李二小姐又或彈琴或賦詩,或走馬舞劍,多尋樂事與逢玉排遣,逢玉心懷漸漸寬爽。一日,正在房中看李公主與梅小姐抹牌,忽一個女兵進來報導:「梅大王差陳將軍送玉簫姐,並姑爺行李到來。」原來玉簫因檢視梅小姐衣箱並逢玉行李,不覺觸動他的憶念,嗚嗚的在房中啼泣。適鄧小姐月娥同著錢姑娘,姐妹兩個到軒中看梅,聽見了問道:「爾哭是麼?」玉簫跪下道:「婢子憶念小姐情不自禁,不知夫人到來,乞望恕罪。」月娥道:「原來如此,爾且起來,我叫大王著人送爾到嘉桂山去服侍小姐好麼?」玉簫叩謝。其夜,月娥對梅英道:「姑娘處久不著人問候,奴欲使人送玉簫去服侍,並發還姑爺行李,就便問候家父母一番,不知大王意下如何?」

梅英道:「夫人正該如此。」次日,即著人備禮五副,逢玉、苻夫人、鄧彪夫婦、秋谷夫婦、李公主,人各一副,另備一副與姐梅映雪。錢姑娘、月娥亦各有私禮,備一安車載了玉蕭,差千里駒陳龍送去。到得嘉桂,女兵報進房來,逢玉大喜,忙攜李公主、梅小姐手出來。玉簫向各人叩頭畢,梅小姐執著玉簫手道:「我正在這裡思想爾,今來了極好。」陳龍上前拜見,互相問候畢,陳龍將禮逐一獻上。李公主設宴款待。次日,陳龍要回,眾人皆不肯,留住了半月,諸將又各各來邀去遊山一日,逢玉陪陳龍游了玉蕊山回來。見李公主與梅小姐在逢玉行李中檢出個織錦程繭,在那裡細玩,逢玉道:「爾兩個看是麼?」梅小姐笑道:「姐妹兩個偷視郎行李,見這個手巾織得甚好,郎在那裡得來?」逢玉不覺涕泣道:「此吾母手織,囑小生送與姑娘的,一共兩條。前在梅花村,借一條與張氏作聘,此條仍留箱中,欲俟訪著姑娘申達母命,事出多故,竟爾不果,猶憶吾母臨別時,垂淚囑小生云:『早些回來,毋使老娘盼望。』小生謂多則三月,少則兩月,於今三年尚爾淹滯,使二人陟岵興嵯,倚門愁望。言念及此,情何以堪!」不覺淚流滿面,嗚咽不已。

李公主道:「前使盤為連奉候公姑,奴叫他只住在公姑處,俟郎往大紺回來,一同迎接公姑到山供養。盤為連至今不回,必定還住在公姑處,公姑有了郎與奴信,必料郎在奴處,何至咨嗟愁望?請郎放心。」逢玉泣道:「小生憶念父母,寸心如割,明日准要辭賢妻暫一歸省,望賢妻勿沮。」說畢,歔欷不勝。公主道:「奴非不欲郎急一歸省,前則縮朒作祟,近又報稱官軍大敗,妖徒四出。兩江之間,鈀筅如林;龍川一帶,行人斷絕。郎以一身孑然孤往,萬一有失悔將何及?願郎少安毋躁,待烽煙稍息,當即送郎榮歸。」逢玉道:「小生雙劍尚在,諒此烏合之徒,也未必近得我,望賢妻放心。」梅小姐道:「既郎君決意欲歸,待妾送郎家去何如?」李公主道:「賢妹肯與郎同行,奴復何慮。待明日再選精悍女將數員與賢妹,盡改男妝前進,方為萬全。」正說間,忽報馬飛報將來道:「吳大人復任廣督,差官奉旨封拜姑爺,提兵滅寇,已到朝天關,請姑爺快快接旨。」三人聞得大喜,忙擺香案,迎接至順正堂,俯伏聽詔。詔曰:

敕黃瓊:卿以一書生降積寇於羅旁,破強徒於火帶,不煩誅夷,坐清妖沴,厥功懋哉,朕甚嘉焉。

永安藍能尚率醜類肆虐生靈,今授卿兵部侍郎,佩滅寇將軍印,董率忠勇,竭力撲滅,以舒朕憂。

將士有功,卿可列狀上奏,一體推升。欽哉!尚期一乃心力,無廢朕命。此敕。

宣畢,逢玉舞蹈謝恩,與差官敘禮,設宴款待。次日,黃讓辭逢玉下山,先自回去。逢玉送了回來,急忙與李公主、梅小姐商議,各備回禮,寫成書札,即差陳龍回至天馬,叫梅英發精兵五萬,大將數員來助戰。梅英接書大喜,月娥聞得,亦欲到嘉桂一看父母,錢夫人亦憶姑娘梅映雪,欲同到嘉桂一敘。梅英道:「既兩位夫人皆欲到嘉桂,孤也同往一賀姐夫。」二人大喜。次日,選起精悍瑤兵五萬,命萬人敵為先鋒,帶了錢、鄧二夫人、軍師諸葛同、宋金剛、石春白、陳龍一班將佐,望省城進發,只留銅貓公、聞大刀、錢子乾等守寨。到了花縣,把人馬扎住。只帶二夫人、諸葛同、宋金剛來至嘉桂。報馬報上山來,逢玉率李公主、梅小姐等離山十里,迎接上山。李公主延錢夫人,鄧月娥進內寨拜見苻夫人,使人接了鄧彪夫人、張秋谷夫人到來,一同拜見畢,錢夫人向梅小姐致謝道:「奴一家蒙姑娘救護,得有今日。家嫂叫奴多多拜謝姑娘。」梅小姐笑道:「嫂嫂何不便磕下頭去!」錢夫人走起身來,真個要跪下磕頭,李公主一把拖住道:「爾信這個小油嘴!」梅小姐鼓掌大笑。苻夫人道:「夫人不要怪他,爾姑娘他興到時,連老身他也要戲耍起來哩!」月娥道:「伯母,奴姑娘下次還敢戲耍伯母,罰他唱個花鼓歌兒聽!」眾人皆笑。少頃,內外排上宴來,笙簧迭奏,盡歡而散。

次日,逢玉點起精兵十五萬,祭告了都貝大王,離寨而行。梅英與月娥亦願助戰,逢玉大喜,留鄧彪、苻雄守寨,盡帶諸將望省城而來。一路旌旗蔽空,鉦螺震地。但見:

紫袍日照金鵝鬥,紅旆風吹畫虎獰。

到了花縣,萬人敵等出寨迎接,逢玉叫萬人敵拔寨都起。吳督府親率諸司出城迎接,逢玉與李公主忙下馬俯伏道旁參謁。桂芳忙扶起逢玉道:「老夫不知賢契年少英妙乃至如此!國家得人,實在可慶。」復笑向李公主道:「公主別來無恙?」公主致謝保奏之恩。逢玉又率梅英來見,桂芳執手大笑道:「天下豪傑都被爾這班少年占盡了!使老夫喜不自勝。」諸將盡來參拜,桂芳一一撫慰,極其懇至。一軍皆喜,摩拳擦掌,願為吳大人殺賊。桂芳出牛酒,大犒士卒。給付船隻、糧草,色色齊備。逢玉拜別桂芳,撥馬贊、萬人敵為先鋒,與梅英等統領兵將,臨江祭纛,發炮起行。真個:

暗鳴則山嶽崩頹,叱咤則風雲變色。
未知後來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醉園評曰:從邊說從邊應,遂使數十回文高筋交脈注,毫無滲漏。噫,豈易之哉!

Categories: ♥♥ Văn chương chí | Nhãn: | Bình luận về bài viết này

嶺南逸史・第二十四回


第二十四回:五軍會剿,十縣同殃。

嶺南逸史

詩曰:

天子何曾不聖明,詔書洞見宦游情。
怎奈宦遊人怯懦,兩江群盜遂憑凌。
君不見,永安三都七十寨,燒殘破碎無完民。
程揭之盜又澒洞,多者數萬少千人。
東至興寧並長樂,北至河源龍川城。
西則博羅南豐善,延及東莞盡沸騰。
吁嗟民生至此日,非傷子弟即父兄。
父兄子弟不可保,安可桑麻繞屋青。

話說貴兒聞得逢玉為著他家,奔走受苦,不勝傷感,陪著婆婆悲不自勝。金蓮正在那裡勸解,且商量遣人到嘉桂山通知逢玉。說猶未了,忽報藍大王有緊急軍情請都督商議。貴兒大驚道:「有何緊急軍情?」忙拭了淚,同著金蓮來至宮中問時,方知惠州府歸善縣,因藍能破了湧口,縱兵劫殺,煙火達於譙櫓,官府不敢出一兵一騎相禦,無賴奸民遂滭沸而起,殺人民、焚廬舍、索隨和、建名號,兩江之間真個弄得賊多而民少了。而程揭之盜又澒洞其間,大群數千人,小群數百人,凡數十百群,東至興寧、長樂、程鄉、揭陽,北至河源、龍川,西至博羅,南至海豐、歸善,以及東莞等縣,無不罹其凶害,而永安尤甚。永安有七十九圍,每圍有數村人居住,多者千餘家,少者亦數百家,盡被殘破,所剩者只有八圍。圓墩圍殺至千人,三角圍殺四百人,樟獨村殺得只剩三人,鵝阜嶺乃至數千人盡屠。哭泣之聲,日夜不絕,而官府置之不問,諸賊復聲勢相倚,出入無時。未破之家,晝夜惶惶如坐針毯。當時之民,直如毛詩所云:

知我如此,不如無生。

其時有個孝廉,姓葉名春及,即係當時在豐湖主詩社考逢玉第一的,因被劾落職,隱居在羅浮石洞逃庵中,見這光景,心中老大不忍。會了數十個鄉坤,齊至府堂見府尹道:「盜賊孔棘,民不聊生,老公祖為民父母,安忍坐視?」那個府尹原是個戴頭巾、畜鬚眉的老婆子,聞著葉春及的言,忙把手掩了兩耳道:「殺賊自有督府及都指揮使,本府是個文官,怎管得是事!」葉春及知他是個沒用的膿包,也不與他多說,拱別出來,與諸鄉紳商議,齊至軍門,來見縮朒道:「盜賊如蟻屯蜂聚,日甚一日,民之遭害,非其父兄即其子弟,大人若不早為撲滅,恐怕滋蔓難圖,釀成大變。」縮朒道:「吾已使人招降了。」葉春及道:「不逞之徒,敢生貳心,不發大兵先加剿殺,遽然招撫,非但未必聽撫,就令聽撫,恐亦陽順陰逆,椎剽愈甚。還求大人發兵逐捕,誅其渠魁,散其脅從,則恩威並行,盜賊可滅,民患可息,願大人察之。」原來這個縮朒,又是個沒用的膿包,又兼被嘉桂、天馬人馬數次殺得丟盔棄甲,聞著個賊字,便不免如劈空打了個霹靂般心悸起來,故聽了葉春及一篇言語,非不知招撫無益,但聞得賊已眾多,發兵捕殺,恐怕又惹出一場事來非同小可,故由爾怎樣去說他發兵,他只是不允。

葉春及無可奈何,回至水車驛,見沙嶼上死著兩三個少年婦女,赤身裸體,腹大如甕,一個後生撫著痛哭了一回,走至江邊,湧身要跳入江去。春及急命家人向前攔住,問道:「爾這少年為何要投起水來?」少年大哭道:「昨夜被游賊殺至,把家財劫去,妻嫂數人被擄至此,輪流奸死,慘毒如是,不死何為!」春及道:「已如此,何不告明官府發兵捕拿?」少年哭道:「往常見被劫之家告官緝捕,差役書吏索勒差禮、房禮,動要數百,又還要是麼票禮、行腳禮、散福禮,賊尚未見面,而所剩田園已賣個乾淨。被盜不過劫財殺命,盜去自寧。告官要死不得,要生不得,使了銀子,還要累年累月拖累在衙門,嘔盡苦氣!如此算來,不如死休!」說畢又哭。春及聞言,喟然淚下,回顧家人,取出數兩銀子,又向眾鄉紳斂出數兩,付與少年道:「爾且買口棺木收殮妻嫂,吾當為爾等上求朝內大人,為爾等發兵殺賊。」少年拜謝。春及回至家中,修成書札兩封,一封與大學士申時行,一封與侍郎劉東星,差個家人,星夜進京,分投書札。申、劉二人皆與春及有交,看了來書,不覺大驚,寫成奏章並葉春及書子,一並上奏。神宗皇帝天顏震怒,下詔切責諸司。其略曰:

朝廷設兵本以衛民,民既不衛,設兵何為?今封疆以講武為不急,以玩寇為苟安,盜賊容隱,不早撲滅,已釀成大患,猶偃息自如,怠慢如此,殊屬可惡!

著兩廣總督,速督五軍刻期會剿,務期蕩平上奏。如再觀望,逮治不貸!

詔旨一下,驚得縮朒不知所措,急忙聚集諸司會議進兵,分軍兩路進剿。一路由海豐出鵝阜,進攻南嶺;一路由河源進攻佛子凹。以李應祥為先鋒,浩浩蕩蕩殺奔三都來,何足像探得此信,使人飛報到磜頭。藍能聞之大驚,急著人請貴兒商議禦敵之策。貴兒道:「可使月角嶺守將何足像迎敵,以探官軍強弱,大王親領一軍接應。」藍能道:「卿言有理。」即發文書,差徐子賓到月角嶺,催促何足像進兵。親點起大兵,帶著葉千等一班驍將,陸續下山去了。金蓮問道:「姐姐何不發策?」貴兒道:「官軍畏賊如虎,何足像是個吃飯不知飽的富兒,奴欲使官軍贏足像一陣,少振其氣,密遣人授計督府,誘敗藍能,分兵急攻描眉、羊角、燕尾等寨,據其要害,然後奴與賢妹設計內應,磜頭可破也。」金蓮聞言,愀然道:「如此則妹與姐姐皆休矣!」貴兒驚問道:「如何?」金蓮道:「磜頭到轎歷,路幾二百餘里,賊寨星羅棋佈,細作不易逕達,一也。就令能達,督府信姐姐方略,藍能全軍而往,兵強將勇,官軍安能遽敗藍能?二也。就令官軍能敗藍能,破羊角,據燕尾,奴與姐姐都是女人,將士除黃允外,並無心腹,如何便能內應?三也。官軍不勝,藍能不敗,而姐姐自到山來,斬鐵牛、誅陳興、破湧口,姐姐皆有奇謀。而今官軍到來,姐蛆獨不發一策,聽他自勝自負,藍能必疑姐姐有外心,或生檢點,四也。有此四難而姐行之,安得不危?」貴兒聞言失色道:「賢妹之言誠是!然則今當如何?」金蓮道:「官軍不大敗必不信我,藍能不大勝亦不信我,莫若索性再獻個策,大破官軍一陣,使藍能死心塌地信奴二人,然後親提一軍與官軍對壘,佯下戰書,將計暗藏書內,先誅藍賊,次平諸寨,則易為力也。」貴兒拜服道:「非賢妹則奴失算矣!明日請賢妹一同趕至軍中行事何如?」金蓮應諾。後人有詩贊之云:

慧性由天授,奇謀色色新。
他年成偉績,不數冼夫人。

且說何足像,從火帶山放回後,被月角嶺守將拿來,藉賴妹子做了個舅爺,每日騎著高頭駿馬,已喜不自勝。及妹夫死了,齎訃到磜頭,蒙藍能封了個指揮使,這段富貴真個睡夢裡也不曾想著的,忽然從天而降,喜得不知癢處,忙謝恩回來。即著人到惠州府,簇新制起烏紗帽、犀角帶、粉底靴、大紅補服,僱副吹手,大吹大擂,升帳受賀,又代母親、老婆亦制辦鳳冠、補子,穿戴起來,舉家慶幸。每天出入,擺列許多清道旗、肅靜牌,一對對前呼後擁,興頭不過。吩咐手下呼母親刁氏為太夫人,老婆為夫人,妹子為小姐。將妹子配於有心人,完婚之夕,舉杯向有心人道:「若非妹夫指教,不有今日。」有心人道:「皆舅爺洪福所致。」一日,刁氏四十整壽,令手下去小村小市搶劫許多牛酒到來,為母祝壽。至期,寨中點起一對絕大的蠟燭,大吹大擂,迎母親出來,端坐其上,足像夫妻穿起公服,拜祝畢,眾將兵士盡來叩賀。擺開筵席,大吹大擂,傳杯弄盞,猜枚擲色,歡呼慶幸。酒至半酣,足像擎杯母前道:「前日在豐湖被詐騙時,母親老夫人謂卑職孩兒是沒用的,把先父太封君偌大家私,弄得七零八落,今日竟何如?」刁氏道:「老母肉眼,不識我兒做得恁般大事業,使老母身享榮華,實在可慶!」足像呵呵大笑,聲猶未絕,忽報大王差行人徐子賓到來,不知何事。足像急出至前寨,敘禮坐下,徐子賓取出文書,讀與他聽道:

聞得官家發兵來征,仰月角嶺指揮使何足像,速提兵逆戰,毋使入境,如違定依軍法。

足像聽得,如三歲孩子當頭打了個霹靂般,驚得目睜口呆,動彈不得。徐子賓催促道:「將軍快收拾起行,軍情大事,逗撓不得的!」足像忙走回內寨,見有心人猜贏了一個裨將,裨將不肯飲酒,有心人扯住耳朵要灌,足像忙搖手道:「快快收抬,禍事到了!」眾人大驚道:「是麼禍事?」足像道:「官軍到來,大王叫我提兵逆戰,我兵微將寡,又不曉得武藝,如何敵得住?豈非禍事!」說畢大哭,舉家聞得,慌做一團,抱頭痛哭。徐子賓催促起程,足像無可奈何,只得點起人馬,匆匆就道。行至橋田,一聲炮響,先鋒李應祥兵馬已到,兩陣擺開,李應祥提刀躍馬出至陣前,大罵道:「賊奴,天兵到此還不下馬投降!教爾死無葬身之地。」足像驚得面如土面,使手下將士出戰,將士道:「爾是主將,自當先出戰。」足像道:「總是一般。」戰士道:「既是一般,爾何不出去?」說猶未絕,李應祥已殺過來了。足像大驚,撥轉馬頭先自走了,軍士看見,一哄而逃。李應祥把刀一招,眾軍一齊趕上,舉刀亂斲,殺得賊兵爬山越嶺而走。足像奔回月角嶺,急忙塞住關口。一聲炮響,李應樣已驅兵趕至,喝令軍士上山攻關。徐子賓盡驅嶺上擄來婦女,並足像母妻妹子,盡到關前搬磚運石,臨高打下,官軍不能上。李應祥大怒,跳下馬來,一手執牌,一手執刀,冒著磚石一踴先登,徐子賓急捻槍來刺,被應祥一刀斲下頭來,提在手中繞嶺大呼:「降者免死!」足像忙率母妻伏地請降,應祥吩咐軍士,剝去足像冠袍,用索縛了。

正要放火燒燬寨柵,一聲喊起,軍士報到:「賊眾把山圍了!」應樣大驚道:「吾孤軍深入,與大軍懸隔,緩急不能相援,須殺回方好。」帶了足像從嶺北衝殺下來,葉千挺刀截住,應祥急架相迎。鬥上數十合,喊聲又起,應祥不敢戀戰,衝開條路,率眾而奔,足像已被奪回。藍能見葉千得勝,驅動人馬從後掩殺,不得防縮朒聞應祥得勝,率八指揮從刺斜殺來,反截出藍能之後,應祥又率眾殺轉,把藍能圍在垓心,正在驚慌,忽官軍紛紛墜澗,藍能急看去,見一面大旗上書「三都都督」,旋風般殺來,當先一將,喊聲如雷,把官兵殺得紛紛亂竄。藍能認是黃允,心中大喜,急率將士一擁殺出。退到義容,貴兒接著,藍能道:「卿何以知寡人被困?」貴兒道:「臣料大王輕敵,故同黃允前來接應。」藍能大喜,慰勞畢,貴兒退回本寨。叫人拿足像一家到來,責之道:「爾為主將,不戰而逃,官軍破嶺,首先降附,如此羞祖辱宗之徒,狗彘不如,要爾何用!」喝令推出斬之。真個:

愚而多財,則益其過。
疏公之言,似為爾道。

藍能聞貴兒責斬足像,大喜道:「真將軍也!」使人賜羊兩羥。次日,貴兒獻計道:「官軍連勝兩陣,必輕而驕。大王若如此如此,可獲全勝。臣當與將軍黃允退紮圓墩圍,以遇南面救應。」藍能大喜,即喚眾將到來,各各授計去訖,親提一萬不齊不整的軍前來挑戰。縮朒聞賊兵挑戰,督同八指揮,列陣橋田。縮朒見賊兵步伍錯雜,撫都指揮曾勇背道:「賊皆烏合之眾,破之不難,將軍勉之,封侯在此矣!」曾勇聞言,舞動偃月刀殺過陣來。藍能急使裨將接戰,不十合,被曾勇一刀斬於馬下。藍能撥馬便走,縮朒揮兵趕殺。看看來至涉溪,見路道坡陁,山勢峻惡,恐怕有伏,急來與縮朒道:「大人可止住後軍,末將追回曾指揮來,此地兩山蹙沓,徯隧谽谺,萬一有伏,進退不利。」縮朒省悟,急忙止住前後,就便紮營。地勢逼窄,不能一處屯紮,只散散扎住。夜至二鼓,聽得萬炮齊發,鼓角齊鳴,喊殺之聲震得山鳴答應,正不知多少賊人殺來。縮朒聞得,不顧軍士,跣著足跳上無鞍馬,抉開後壁望舊路而走。奔至月角嶺,眾將只道前軍已敗,鼓噪起來,棄甲釋兵,自相踐踏而逃。正走間,一聲炮響,火把齊明,一將在火光中舞槍躍馬,攔住去路,大叫道:「秦榮在此!」李應祥飛馬來戰,怎當秦榮一枝槍神出鬼沒,殺得李應祥招架不及,一槍刺來,應祥大叫一聲:「我命休矣!」把頭一偏,槍尖兒早把耳朵挑去半個,在馬上顛了兩顛,棄盔而逃。走至天明,一聲炮響,一軍卷地而來,旗上大書一個「賴」字,眾軍驚得哭聲震地。曾勇大呼道:「吾等不可不死戰,救出軍士!」說畢,一馬當先,眾將齊上,把賴肇明圍繞在一處。槍刀並舉,錘斧齊加,肇明全無懼怯,前遮後擋,左撩右撥,力鬥多時,一聲炮響,左有李奇,右有張易,大喊殺來。眾將心慌,拋了肇明拼命而奔。行不數里,一聲炮響,又一軍攔住去路,旗號是永安王,由義容左抄出在此此。諸將人困馬乏,落荒而走。

出至河口,煙火滔天,一軍擺在河岸,一將橫刀立馬大叫道:「葉千在此!爾的船隻已被我燒了。」說畢,掄動大刀砍殺過來。曾勇奪前格鬥,不數合,被葉千一刀斬於馬下。眾將保著縮朒,奪路而奔,葉千叫軍士大叫道:「休教走了縮朒!」縮朒聞之,割去鬚眉,跟著眾將奔至梁化,方才扎住。整點人馬,折其大半。聚眾將商議道:「今將如何?」眾將道:「且聽南嶺消息,再作理會。」縮朒遂按兵不動。堪笑縮朒:

前戰六步,今戰三都。
前已棄袍,今乃割鬚。

且說藍能奪得糧草馬匹、袍盔鎧仗無數,心中大喜,收兵運載回山。路逢蘇允山提兵而來,相見畢,允山道:「縮朒雖敗,尚未殺個盡絕。大王當乘勝追殺,使他知我們利害,方不敢來撩撥。聞他駐兵梁化,臣願從小路抄出其背,大王由橫瀝直攻其前,可盡殺也。」藍能大喜,撥轉馬頭殺奔梁化來。官軍不防賊眾復至,收馬不迭,眾將只得步戰。藍能看見,用鐵騎張兩翼躁之,官軍復大敗,逕報平山而奔。一聲炮響,蘇允山截住去路,兵士盡皆倒戈而降。眾將死救出縮朒,連夜走回省城,閉門而守。海豐一軍聞縮朒已敗,急退軍時,被劉漢江邀擊於紫官山,亦大敗而走。貴兒聞之大驚,與金蓮商議道:「不料官軍恁般沒用,一敗便走,今將如何?」金蓮道:「姐姐可速召回諸將,毋使流毒百姓。」貴兒急升帳,喚過十數個裨將,各與令箭一枝,著令號召諸將回山。豈知賊將巳得大勝,那裡還聽爾的令箭!數十萬眾分頭擄劫,蔓延千里,到鎮即紮在鎮上,遇村就在村裡,必盡人六畜,厭其姦淫,而後又往一村,焚廬掘墓,無所不至。百姓嚎哭之聲,遍滿鄉市。正是:

窟窡穴中虎豹,豗岩下蜂蚻。
只可一舉撲滅,定然撩撥不得。

監軍顧養謙飛章上奏,神宗大怒,發緹騎械縮朒至京處斬,下旨六部,會議可代縮朒者。六部以吳桂芳上奏,神宗准奏後,以桂芳為兩廣總督,責其討賊。桂芳聞命,星馳至省,飭厲將士,分屯要害,逐捕游賊,招集流亡,撫恤瘡痍,埋胔掩骼,搜乘補卒,徐圖進取,民情稍定。真個:

福星飛下九重天,萬姓瘐傷暫得安。
未知吳大人果能滅賊否,且聽下回分解。

醉園評:「國家之敗,由官邪也。」以貪賄疾能之縮朒獨當方面,釀成賊害,一戰再戰,望風先奔如此。此作者極形膿官無用處,便可引起嘉桂興師處。

張錦溪云:以何肖之賢猶有不肖子,破其家而絕其祀,今之戶翁,一味嗜利,絕不識讀書為何物,宜所生如足像者之日多也。噫!

Categories: ♥♥ Văn chương chí | Nhãn: | Bình luận về bài viết này

嶺南逸史・第二十三回


第二十三回:破湧口益信奇謀,封軍師盡付兵柄。

嶺南逸史

詩曰:

奸民剡戟起巖穴,僭名竊號爭屠殺。
東至程鄉西歸善,焚廬執吏無休歇。
鹿游岡上血人牙,烽煙夜夜報官衙。
將軍畏事不敢出,兩江群盜遂如麻。

圓墩岡,鵝阜嶺,千人一夜屠俱盡,餘黎處處哭聲悲,有司猶然置不省。

至令偶與父老談,話到永安淚難忍。

話說諸寨皆願受封,陳興為何獨要殺起徐子賓來?原來陳興當日與陳鐵牛、賴烏龜、江萬榕、藍能等結義起兵,各據險要,許相救援,後來陳興恃丹嶂宮高大可守,又有大將四員,皆有驚人的武藝:一名賽丁山薛超,一名蓋六郎楊成,一名打得虎董平,一名入得石郭霸。還有一個頭陀,名喚慧明,廣有妖法,遂與諸師齟齬。那頭陀因化緣到圓墩圍,有一個寡婦施他一斗粟,頭陀感其出手重,思有以報之。見寡婦養著一隻小豬,因謂之道:「畜豬何如畜鼠。」寡婦笑道:「師傅不要取笑哩!從來那有人畜鼠。」頭陀道:「施主娘,爾不曉得哩,畜鼠的利息,比畜豬大得多哩!爾不信,空個房子出來,貧僧教爾個畜法,包爾三個月,便有一注大財入手。」

那婦人原是個極信和尚的,聽頭陀說得恁般有味,真個空間房子,求他畜法。頭陀道:「爾把門鎖著,鑿個眼如碗大,捉一鼠,不論大小,斷去尾,放進房中,用板塞住。每日放進一碗飯以飼之。飼飯時,念句南無阿彌勒佛。滿了百日,方可開看。」寡婦依他言語,真個捉隻鼠,依法放進。養了百日,欲開門看時,裡面似有物按住般,再推不開。寡婦驚異,叫個有力男人用巨木撞之,裡面忽有聲如牛,叫將起來。左鄰右舍聞之,俱驚怪來看,叫人上屋發瓦視之,呵呀!一個老鼠大滿一屋。眾人商量,用炮擊死,從屋上跳下去宰剝起來,准准稱了萬來斤肉,千來斤油。這個新聞直傳到丹嶂宮來,陳興聞之道:「這個頭陀必定是個法僧。」使人四處尋訪著了,迎接上山,拜他為師,施符念咒,動皆靈驗。陳興大喜,立為軍師。正思量來火併諸寨,忽聞藍能自稱永安王,來封他官職,心頭大怒,喝令左右,把藍能差官斬訖報來。頭陀諫道:「兩國相爭不斬來使,請大王息怒,饒了來人,貧僧自有計對付他。」徐子賓方才得脫,抱頭鼠竄而去。

陳興道:「師父有何妙計?」頭陀道:「藍能不過稱個永安王,便思量來封大王,大王何不稱永安皇帝,竟去召他陛見,看他如何對答!」陳興鼓掌大笑道:「妙哉妙哉!」就使人制起平天冠、袞龍袍、鸞旗闤戟,許多皇帝儀仗,擇日登位,受眾將朝賀畢,封:

頭陀為圓通靈智無上大法師、太子太保、內閣大學士,兼理六部尚書、總督兵馬大元帥
薛超為薛公、左金吾將軍
董平為董公、右金吾將軍
楊成為楊國公、左車騎將軍
郭霸為郭公、右車騎將軍

其餘正將盡封總兵,副將盡封參將,千夫長、百夫長盡封大官。寫起一道旨意,差個小卒,封為錦衣衛指揮使,到磜頭來召永安王陛見。藍能看了偽旨,大怒道:「叛奴,乃敢如此!」教人把來卒割去耳鼻放了回去,急請貴兒到來,商議征進之策。貴兒道:「大王剛才正號,而陳興敢爾狂悖,不急誅之無以警眾。但聞丹嶂宮山形高大,西北兩面如屏障橫空,大王當以重兵臨其前,激描眉統制蘇允山暗襲其後,使之首尾不救,破之易易耳。」藍能大喜,即命徐子賓齎檄往描眉去了,就調葉千為先鋒,秦榮、黃允為左右護衛,賴肇明為救應,起兵五萬殺奔丹嶂宮來。

未至十里,一聲炮響,陳興頭戴平天冠,身穿袞龍袍,左有薛起,右有郭霸,擺開人馬截住去路。藍能忙約住陣腳,提刀出馬,看見陳興恁般妝扮,心中大怒,厲聲道:「誰與寡人擒此叛奴過來!」陳興哈哈大笑道:「又來了,世間只有叛臣,那有叛皇帝!」說聲未絕,秦榮躍馬挺槍殺過陣來。這邊一將舞動方天畫戟,躍馬大呼道:「賊將緩來,金吾將軍薛超在此!」兩馬相交,一來一往,戰上五十合,不分勝負。惱了陳興,丟了天平冠,脫下袞龍袍,赤著身舉起開山大斧,大喊殺來。藍能急架相還,鬥了數十合,忽聞人高聲叫道:「請陛下少歇,讓臣僧來降此賊。」陳興聞言,撥馬回陣。藍能急看時,對陣走出一頭陀來,胸掛一串人頸骨素珠,身穿一件烈燄燄火布架裟,領著四五百僧徒,盡打著鐃鈸,如送喪一般,震天的響。眾將不解其意,呆著眼看,只見頭陀手中搖著一個小鐘兒,口中不知念些是麼,念了一會,把袖一揮,數百僧徒把鐃鈸盡擲向空中,就如錦蝶翻風般搖漾了一會,一齊落向藍能陣中亂斲下來,又如蜻蜒點水般,起的起落的落。一霎間,把藍能軍士斲得喪考妣般號啕大哭。陳興大喜,率眾一擁殺過陣來。藍能大敗,走了二十餘里,方才扎住。

其夜,軍士正要就寢,一陣風過,吹得遍山鬼哭神號,軍士正驚得打顫,忽一齊嚷道「有鬼有鬼!」藍能與眾將急出看時,果見滿營皆鬼,長的,短的,有頭的,無頭的,奇形怪狀的,滿營亂走。藍能大驚,拔刀來逐,早被一個竹篙鬼拿住腳跟,扯得一交,扒起來驚做一團,動也不敢動。鬧到天明,鼓角齊鳴,陳興起了傾寨之兵,一擁殺至,藍能急率軍將上前迎敵。見頭陀搖著鐘兒,又在那裡喃喃的念了,黃允急扯滿弓,指定頭陀心窩一箭射去,頭陀大叫一聲,把手一撒,仰面倒地,眼見得不活了。藍能大喜,把刀一招,兵將一齊殺上。陳興見頭陀被殺,大怒道:「怎敢傷朕太師!」亦率眾卷殺過來。兵對兵,將對將,自辰至午,惡戰不休。直殺得:

四野愁雲瑷叇,滿空冷霧飄揚。撲通通,鼓炮驅雷;明晃晃,槍刀簇浪。將對將,如天神地鬼爭功;馬邀馬,似海獸山彪奪食。騎著的:紫叱撥、五花驄、銀獬豸、火龍駒、緣離驄、流金騧、照夜白、玉駒駼、滿梢馬、的盧馬,匹匹是如龍驕騎,飛鬼神駒。白色的,浪滾萬朵梨花;赤色的,霞卷千圈杏蕊;青色的,曉霧連山;黃色的,浮雲閃日。舞著的:松紋刀、桑門劍、火尖槍、方天戟、五明鏟、宣花斧、摻金錘、必彥撾、流金攪、倒馬毒,件件是凌霜利刃,賽雪新鋒,飄飄絮舞;萬點槍尖,滾滾楊花。一團刀影,虹飛電閃,劍戟橫空;月轉星奔,戈矛耀日。何殊海覆天翻,成個爾贏我負。

正殺得酣暢,忽丹嶂宮敗兵飛報將來道:「皇帝不好了,山寨被描眉山蘇大王襲破了!」陳興聞得,驚慌無措,撥馬便走。藍能趕上,大喝一聲,手起刀落,斬於馬下。薛超等聽得巢穴已失,陳興又誅,無心戀戰,退後便走,藍能揮眾緊趕。一聲炮響,一枝兵攔住去路道:「蘇允山在此!」後面藍能又趕上,薛超等率眾死戰。蘇允山大呼道:「降者免死!」薛超等料戰不脫,只得棄戈投拜馬前。藍能大喜,收軍來至丹嶂宮,眾將參拜畢,就升蘇允山為驃騎大將軍、描眉侯。收拾金銀,焚毀寨柵,帶了薛超等班師回山。真個:

丹嶂風清豺虎盡,掉鞍齊向磜頭來。

話說藍能已至磜頭,重賞將士,又欲封薛超等官。貴兒阻之道:「不可!昔陳興與大王結為兄弟,情同骨肉,尚為仇敵。今薛超等勢窮投降,非其本心,大王若不早除之,萬一變生肘腋,為禍不小。」藍能道:「卿言雖有理,但彼已降而復殺之,恐人心不服。」貴兒道:「大王勿憂,臣自有殺之之法。」

次日,貴兒使人請薛超等四將,到花園飲酒,四將欣然而來。飲至半醉,貴兒佯推更衣,遐入閣去。武士突出擒之,薛超大呼道:「大王已許我等不死,駙馬擒我何為?」貴兒責之道:「吾聞忠臣不事二君,烈女不嫁二夫。陳興待爾等如手足,一旦勢窮,便思偷生。我國中豈容得爾這樣忘恩負義之人耶!」四將聞言,相顧嘿然。貴兒喝令刀斧手推出午門斬了,獻上首級,令軍士退出。金蓮聞之,忙來問道:「聞四將已降,姐姐何為殺之?」貴兒笑道:「此賢妹所謂剪其羽翼也。」金蓮大悟。

次日,藍能因連興大兵,儲積已空,思量近處惟歸善最富,欲往破惠州,分掠近縣,使人請貴兒商議。貴兒聞言,暗忖道:「惠州是奴父母之邦,賊眾一臨,殘破必甚,如何是好?」欲設計阻止,急切間想不起來,只得問道:「大王意欲帶多少兵去?」藍能道:「寡人欲帶兵五萬,分兩路進發,卿意若何?」貴兒笑道:「大王雖去,必然無功!」藍能道:「何以知之?」貴兒道:「近年各縣,被諸將帥剽掠殘殺,官府惴惴,恐大王之乘勢襲取省城,非一日矣!惠州為省東咽喉,必有重兵把守,聞大王提兵大出,必然悉力來拒,此臣之所以知大王之無功也。」藍能道:「然則當如何?」貴兒道:「大王若要有功,選輕騎三千,擇錢糧廣積處,疾馳襲之,必厚有所獲。」

藍能笑道:「五萬人尚懼官軍,三千人便有所獲,寡人不知所謂。」貴兒道:「近日官府,知有己而不知有君,知有妻子而不知有百姓,兵多則彼慮大王志不在子女玉帛,必出兵死拒,兵少則彼知大王志不在攻城略地,則必閉城自固矣!此臣之所謂三千騎可以有功也。」藍能笑道:「卿之料事每多奇中,寡人願聽卿而行。」即吩咐選銳卒三千,乘夜直趨東平而來,未至十里而東方發白,東平人知覺,悉眾守禦,攻之不克。藍能遂反攻湧口,破之,紮營鹿游岡,使人探聽官兵,果據城固守,不敢發一兵。藍能搖首道:「駙馬料事揣情,真有神見!」遂分兵四出,恣意劫掠,親帶健將落鄉姦淫。住了十餘日,劫得金銀食貨,堆積如山,子女無數,就驅百姓運載而回。宰牛殺馬,致謝天神,大排筵席歡呼慶賀。耐庵子為之廢卷一歎曰:

賊飽囊,民破屋。血人牙,糧人肉。賊大笑,民大哭。

再說藍能因用貴兒之計,所向無敵,數個強悍難制的,又被他滅了,遂驕盈起來,不理兵事。又將湧口所擄來許多少婦閨女,美中求美,尖上選尖,選了二三十個收入後寨,日夜取樂。一日,正在後寨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美人,伏在椅上做暗度陳倉的勾當,忽一個守寨將士,走進來啟道:「丞相李奇要見。」藍能被他突然撞進,遮掩不迭,心中大怒,走近前來,把那將士踢得半死。回轉頭來,見那美人雪堆般的白屁股,猶高高的拱著在那裡,心中愈羞愈怒,拔出劍來,把那將斲做數段。李奇聞之,不知何事,一道煙走回去了。

次日,藍能升帳,眾將參拜畢。藍能道:「寡人近來漸不耐煩。駙馬都尉黃貴兒有經天緯地之才,神出鬼沒之機,寡人欲封他為軍師,總督兵馬,卿等以為何如?」原來眾將已服黃貴兒之智,又受其一團和氣,不倚勢不驕伐,今聞藍能欲封其為帥,盡皆歡喜稱賀。藍能大喜,即封貴兒為軍師、總督三都兵馬大元帥、琴江侯,賜劍印各一,無大無小,悉聽便宜行事。貴兒暗喜,佯為推遜了一回,俯伏謝恩,領了劍印出來。改花園為都督府,擇日升堂理事,內外眾將盡來參賀。貴兒與金蓮商議道:「令兵權已得,盡可做事,但諸寨險要、出入道路,尚未熟悉,奴欲假為巡按,暗挾畫匠,密繪圖本,以使後日進兵設伏,先輕後重之謀。賢妹久住賊中,試思誰可引為心腹,保駕而往者?」金蓮道:「將軍黃允,與公公同姓,又其人原係龍川武生,因事殺人,官司緝捕緊急,避難來投此,其心每常鬱鬱。姐姐若與之交結,必可倚任。」貴兒聞言,即乘轎來拜。黃允聞得都督來拜,喜出望外,忙穿了公服出寨迎接。到了寨中,黃允欲請貴兒上坐參謁,貴兒不肯,只以賓主禮相見。茶罷,貴兒道:「本帥自到山來,除岳父藍大王之外並無至親,今將軍與本帥屬在同宗,願要宗盟何如?」黃允大喜道:「但恐末將族微職小,有辱都督。」貴兒道:「何須過謙。」說畢,兩人排敘世系,黃允係鄭夫人所出,思齋係吳夫人所出,排來正是兄弟。貴兒即拜黃允為叔父,黃允喜不自勝,設宴款待而別。次日,黃允來至督府,請思齋夫婦出來,以哥嫂禮拜見。思齋亦喜,留住黃允痛飲至夜才散。自此,黃允日與思齋往來,情同骨肉。

過了數日,貴兒來見藍能道:「三都之地,幅員七百餘里,趁今諸帥貼服,凡諸險要須繪成圖本,庶易控制。臣不敢憚勞,願親按行部屬,就便圖畫,敢請王命。」藍能道:「凡事當行音,卿自行之,不必來問寡人。」貴兒辭出,選健卒五百,命黃允為護衛,行牌知會,各帥盡來迎接。

一日,到了月角嶺,守將俯伏道旁迎接。貴兒取手本來看,見守將名何足像,心中想道:「這個名字好生熟得緊!」想了一會,忽憶著道:「父親同黃郎游羅浮回來,說豐湖有個何足像,考了個末名,其父何肖把酒桌兒踢掉了,難道就是他?只是聞他是個富戶,如何來此做賊?奴且問他,自知明白。」到了寨中,足像庭參畢,貴兒說道:「爾是豐湖何足像麼?」足像答道:「卑職正是。」貴兒道:「前年四月,在棲禪僧院考末名的就是爾麼?」足像惶愧道:「都督何由得知?」貴兒笑道:「好事不出門,醜事傳千里,那得不知。」足像聞言,滿面羞慚。貴兒又問道:「聞爾是個富戶,為何來此?」足像道:「卑職正為著這個末名,貽害至此!」貴兒驚訝道:「考個末名有甚要緊,便能貽害?」足像泣訴道:「卑職父親何肖,因此末名,羞憤而死。業師饒有,謂此釁起於黃逢玉,此仇當報。尋逢玉不著,尋著逢玉的岳丈張瀚,饒有教卑職用了金銀,投拜火帶山賴大王為義父,引他來劫殺了張瀚一家。後來張瀚兒子張志龍,同了黃逢玉到軍門告理,原來那黃逢玉結交瑤人作反,被軍門拿住,嚴刑拷訊,招實反狀,收監南海。信息到來,饒有復教卑職統著七八十人,到梅花村擒拿張志龍。不料,嘉桂山走下一個小後生,恰好遇著,被他打散眾人,殺死饒有,把志龍救去了。」貴兒聞逢玉定罪南牢,大驚問道:「爾知逢玉後來如何?」足像道:「卑職因饒有人命事件,被人詐騙不了,只得投火帶山去了。賴大王因瑤人來征,差卑職往南嶺求救,回至圍子日,被瑤將拿住,解往中軍,不知黃逢玉幾時出來,已做了將軍,同著一個美貌女子高坐帳中,認出卑職,要把卑職腰斬報仇,忽又一美貌女子飛馬而來,聞得是甚麼梅小姐,救了卑職,叫卑職引他到關,破了賴大王,放卑職回鄉。不料路至歷田,又被此山主將擒拿至此,收用了卑職妹子。主將死後,蒙大王就令卑職守此。」貴兒復問道:「爾既到火帶,可知張太公一家如何?」足像道:「卑職才到火帶,就遁瑤人來征,卻不暇探得。」

貴兒聞言,方知黃郎不回,原為著他一家,不禁淒然欲泣。遂斥退足像,急忙回來與金蓮說知。沙夫人聞兒子被軍門嚴刑酷拷,不覺兩淚交流,貴兒亦泣。金蓮道:「姐姐不必悲傷,黃郎既在嘉桂,可密使人到彼通知,叫他求李公主發兵來救,就可誅此逆賊,為民除害。」正說間,忽報藍大王有緊急軍情,請都督速到宮中商議禦敵。貴兒聞報大驚,不知是麼軍情,恁般緊急。且聽下回分解。

醉園評:此與上回大意亦相似,而筆墨變幻,出沒無端,最得欲擒故縱之法。

念齋曰:永安之賊,緩則相攻,急則相救。鐵牛、陳興亦是勁敵,二女以計誅之,故逢玉興兵,一戰便定。

Categories: ♥♥ Văn chương chí | Nhãn: | Bình luận về bài viết này

嶺南逸史・第二十二回


第二十二回:斬鐵牛貴兒勸進,施號令藍能制官。

嶺南逸史

詩曰:

名器何客僭,嬌娥計亦奇。
紫簾傳鳳誥,寶峒漾彎旗。
狐鼠皆班秩,狌鼯半總師。
欲擒聊復縱,妙想解人頤。

話說貴兒與金蓮睡在閣中,忽聞藍能著人到來,叩門甚急,不知何事,二人大驚,慌忙起來。金蓮道:「姐姐且住在此,待奴與藍能說了,叫人來接。姐姐到公姑處,若與說明,須戒令勿泄。萬一洩漏,取禍非輕!」囑畢,倉皇回至下處,叫小婢開門,放進小嘍囉來問道:「大王叫我何事?」小嘍囉稟道:「昨日江大王差人送一尾金鯉魚到來,今早使人造成魚膾,差小的來請小姐去嘗。」金蓮聞言,方才放心,斥之道:「不過去嘗魚膾,怎便如此大呼小叫,還不退去!」小嘍囉諾諾而退。金蓮喚小婢梳了妝,乘馬來至寨中。見了禮,藍能問道:「我兒曾設計說服黃貴兒麼?」金蓮笑道:「孩兒使小婢去說他,他說怕孩兒才貌平常,故此推辭。被孩兒出個題目考倒了,今已驚服。」藍能聞言,鼓掌大笑道:「妙!妙!他謂為父等都是個粗人,不通文墨,便藐視寨中無人。今我兒考倒他,也好為父長長威風。」金蓮道:「此子文章經濟,寨中也少他不得。今既服了,還當以禮接回才是。」藍能道:「我兒說的是。」即吩咐人抬轎到花園接了回來。貴兒入見,叩頭服罪。藍能笑扶起道:「君臣皆失,何罪之有。」就留在寨中款待,又著人送一簋魚膾與黃太公夫婦。貴兒謝了,出來密與公姑說知,思齋暗暗歡喜。正是:

女子陰柔,其謀最毒。
堪笑藍能,收為心腹。

次日,藍能使人與思齋說定親事,涓個吉日,大備筵席,使葉千來迎貴兒。貴兒換了烏紗帽、大紅袍,來至寨中,侍女簇擁出個粉妝玉琢的金蓮來,拜天地,拜藍能,鼓樂喧天,送進蘭房。寨中將士,盡皆喝采道:「這對夫婦,真是遍天下選不出來的!」藍能聞之大喜,親款待將士宴飲。雖無炮鳳烹龍,真個也:

萬牛臠炙,萬甕行酒。

歡呼暢飲,酩酊而散。次日,南嶺、新田、描眉諸師聞之,盡來賀喜,藍能一一款待。直飲了十餘日酒,方才停止。貴兒兩個,佯為孝順,昏定晨省,百般獻媚,喜得藍能滿心歡暢。貴兒又率金蓮至左寨,拜見公姑。思齋見金蓮生得秋水為神,白玉為骨,芳之似蘭,清之比菊,不覺大喜。金蓮就請公姑到花園居住,以便事奉,思齋道:「須與大王說知方可。」金蓮道:「媳婦已說過。」思齋遂同沙氏搬至花園,看那花園時:

滿院奇花,一池清水。滿院奇花,桃金娘倚著留求子;一池清水,紅蓮花映著白蓮花。

合歡樹間,比翼鳥歌比翼曲;同心蘭上,白頭翁唱白頭吟。崖邊垂紫翠,閣外墜晴嵐。

思齋看了甚喜,遂安心住下來不表。

單表藍能自得貴兒,終日與他談論。一日,正在寨中與金蓮商議,要差人到省買些綢緞來,與貴兒置辦冬衣,忽小嘍囉報進來道:「中鎮黃讓,差人送贖父骸骨金子五百兩到來,路過鳳凰岡,被陳鐵牛大王劫去了。」藍能怒得豹跳如雷,即點嘍囉一萬,率驍將葉千、黃允、秦榮等殺奔鳳凰岡來。這邊陳鐵牛有將八員,皆驍勇善戰,內中兩個,一名廖得,一名來得,尤其矯捷,那來得自號飛天蜈蚣,能於馬上運三百斤大刀。因此自恃其強,素與藍能不協。今日劫了藍能贖金,料他必來相爭,聚集將士商議道:「我今劫了藍能金子,藍能必不肯干休。若有兵來,爾等有何妙計?殺得他片甲不回,方稱吾意!」廖得道:「鳳凰山下,惟老坪平坦。藍能到來,必在那裡紮營,大王可著人於坪心挑起七個伏地雷,用泥蓋好,候他人馬睡熟,發起火來,大王帶兵從外衝擊,彼必退走。末將等就他走路上四處設伏,突起擊之,藍能可殲也。」鐵牛大喜,就命廖得去安排停當,偃旗息鼓以候。過了數日,藍能兵馬已到鳳凰山,並無一人一騎。藍能吩咐將士上山攻關,無奈山如峭壁,關門堅固,攻了一日,如莛撞鐘,毫無意思。天色已黑,只得退到老坪,紮了營寨,各各解鞍釋甲而臥。睡至半夜,一個地雷從地中噴將起來,滿營皆火,軍士大噪。藍能急忙扒起,吩咐勿嘩,聲猶未絕,轟雷也似一聲響亮,六個地雷一齊發動,火燄蓬勃沖天而起。帳房盡著,燒得軍士盡皆焦頭爛額,抱頭亂竄。藍能被火衝來,一交跌在地下,扒起來,用手向面上一摸,鬚眉燒得精光。正慌亂間,山上一聲炮響,陳鐵牛率兵衝殺下來,聲聲只叫:「勿教走了藍能!」藍能跣著足,跳躍而逃。走至天明,一聲炮響,伏兵齊起,把藍能困在垓心。藍能向軍士手中奪了一件器械,步鬥多時,漸漸危急。忽一將從後殺來,見是黃允,藍能大叫:「將軍救我!」黃允看見,急向手下討匹馬來,與藍能騎了,方奮勇殺出,望磜頭而逃。真個:

忙忙似喪家之狗,急急如漏網之魚。

逃到磜頭,貴兒率諸將接至寨中。將士陸續到來,點視兵將,三停損了兩停,氣得藍能目睜口呆。諸將勸解一回,方才退入後寨。金蓮接著,看他燒得恁般模樣,做出個小兒女身分,向前抱住大哭。藍能撫之道:「我兒勿哭,為父雖被他燒了鬚眉,卻別無傷損。」金蓮拭淚,忙使人安排筵席,與他解悶。

過了數日,藍能又欲興兵報仇。金蓮道:「黃郎廣有機謀,爹爹何不請他來商量?」藍能道:「這個相殺的事,一槍一刀,他那裡會得!」金蓮道:「爹爹不聞乎?小范老子朐中有百萬甲兵,讀書人怎麼小覷得?還是與他商量的好。」藍能遂叫人請了貴兒到來問計,貴兒道:「兵法云:多算勝,少算不勝。岳父前日之敗,所謂少算也。我聞風凰岡,峭削嵯岈,一夫守險,萬人皆廢。彼戰而勝,則我退走不迭;我戰而勝,則彼退守自若。若久屯其處,彼或乘我之情,開關以擊我前,遣兵以扼我後,雖有智者,不能謀矣。岳父若能用小婿之計,則取陳鐵牛之首可如探囊取物。」藍能驚喜道:「賢婿計將安出?」貴兒道:「今番須用調虎離山之計,如此如此,岳父道好麼?」藍能鼓掌大笑道:「妙計!妙計!」就令人喚葉千等幾個心腹將校到來,密以計吩咐如此如此。葉千出來,揚言道:「大王被陳大王火藥燒得利害,昨夜火毒發作,嘔血盈斗,昏不知人,諒不能生了!」此言一出,一人傳十,十人傳百。初時還是寨前寨後交頭接耳的傳說,過了數日,便山上山下都紛紛揚揚的講個不了。不消幾日,直傳到陳鐵牛耳朵裡去了。真個:

人聲之速,駟不及舌。

停回葉千復傳出令來,叫山上山下正副頭領,俱到藍大王榻前,有事吩咐。眾人聞得,齊來至藍能臥房。見藍能臥在一張椅上,四五個婦人圍繞著,以帕蒙頭,椅側痰血滿地,腥穢觸人。諸將上前問安,藍能假作呻吟口不能言之狀,糊糊塗塗說了幾句。一個婦人傳言道:「大王叫葉頭領近前吩咐。」葉千忙走近來,側耳佯聽了一回,出來與眾人道:「大王吩咐,目下心如火燒,必不能久於人世,與眾位聚首了。今立黃姑爺為大總,明日眾位便可到寨參賀,聽他號令,與大王報仇,今且退出。」眾人聞言,盡皆愕然,出到寨前,盡來與黃允等道:「大王若死,當依故事,拜旗立總。黃姑爺何人,大王乃欲壞山寨舊規,擅自授立!」黃允道:「爾等姑且依他,藍大王又不知真個死得成否,爾等不聽他吩咐。萬一不死,黃姑爺在他耳畔多說兩句,就要受氣哩!」眾人道:「有理」。
次日,齊集寨前迎接。貴兒到來,高坐寨中,眾人參拜畢,貴兒吩咐取冊簿來,點視各總散班甲頭、斲頭諸色人等,以便調撥。左右進上冊來,一一唱名點過,點到一個旗總宋信,無人應答,左右大呼,有與宋信相好的,上前回道:「宋信患病在家。」貫兒道:「胡說!千日萬日不病,單單今日就病,必定是慢我,不遵藍大王吩咐!」取一面令旗,顧左右道:「速與我拿來!」左右一聲答應,如飛來到宋信下處,拿到案前跪下。貴兒大怒道:「爾怎敢慢我!」宋信叩首道:「小人實實有病。」貴兒道:「看爾顏色也不是有病的人,我才為大總,爾便敢如是,不斬何以令眾!」吩咐左右:「與我推出斬訖報來!」葉千等一齊跪下討饒道:「今日大王喜日,殺人不利,乞大王赦宥。」貴兒道:「看眾位之面,姑且饒他一刀!」喝令左右:「與我重重鞭背三十。」左右把宋信剝去衣服,鞭了三十,打得宋信滿背青腫,口吐鮮血。貴兒怒猶不息,吩咐:「縛在旗竿下,明日再打!」看左右縛了,方才退進營去。諸將出來,皆憤憤不平。至夜,葉千教人悄悄解脫宋信,帶至營中。葉千垂涕道:「不意黃姑爺才做大總,便不把我兄弟做人相待,把賢弟打得恁般狠毒。」宋信拜謝道:「小弟不是眾兄弟相救,已作無頭之鬼矣!」說畢大哭。忽報黃頭領到來,葉千急出接入,看見宋信,大喜道:「我正來與葉兄商量救取賢弟,今救了來,好極了。只是可惡黃貴兒,倚著藍大王之勢,擅敢如此放肆,山上山下盡皆不服,莫若今夜約齊眾人,把藍大王並黃貴兒殺了,公擇一人立為大總,不知二位以為何如?」葉千道:「不可!藍大王心腹尚多,萬一不成,惹禍不小。莫若今夜密地送宋兄下山,飛報陳大王,叫他趁藍大王病勢危急,起碩寨之兵到來,我與兄約合眾人暗為內應,開關迎接,方為善策。」黃允點首道:「此計極好,宋兄去了,明日又可免他跟究。只是事不宜遲,可即起身。」宋信拜謝,葉千備一匹快馬,與宋信騎了。二人親送下山,叮嚀而別。正是:

黃貴愚曹瞞,宋信致鐵牛。
同為苦肉計,明昧兩難侔。

話說宋信,連夜來至鳳凰岡。見了鐵牛,跪在地下,放聲大哭。鐵牛問道:「爾是何人?」宋信道:「小的磜頭旗總宋信。」遂把上事細細述了一遍,解背與鐵牛看了,叩頭流血的道:「望大王速興雄師為小的報仇,且葉、黃二頭領,已密約眾人接應,遲恐洩漏。」說畢又哭。原來陳鐵牛,先已聞得藍能被燒將亡,差人去打聽了,吩咐道:「爾且出去,停回再處。」宋信只得出來。少頃,細作回來,鐵牛急喚人問之。細作道:「聞得藍能死在旦夕,遺命立伊婿黃貴兒為大總,眾已不服,貴兒又擅作威福,山上山下皆憤恨不平。」鐵牛道:「爾可知宋信被打是真麼?」細作道:「聞是聞得有個人被打,卻不曾探得姓名。」鐵牛大喜,聚集眾將商議,只留老弱數千守寨,盡起精勇,帶了宋信殺奔磜頭來。到了山前,見山上靜蕩蕩的,寂無一人。鐵牛心疑,叫宋信道:「爾道葉頭領開關接應,如何不見動靜?」宋信道:「待小的到關前叫他出來。」

說畢,一騎馬飛奔到關下,大叫道:「請葉頭領答話。」聲猶未絕,一聲炮響,旌旗豎起,葉千出至關前問道:「爾叫我何事?」宋信道:「那夜所說,陳大王已統眾到了,望頭領快快開關。」葉千道:「他在那裡?叫他上來。」宋信大喜,忙回馬與鐵牛道:「葉頭領請大王上去。」鐵牛暗喜,帶了眾將,飛馬上關來。見了葉千,舉手道:「承頭領見召,大眾已到了。」葉千大怒道:「爾以詭計燒我大王,今復敢興兵到此,可惡已極!」說畢,扳弓搭箭,指定鐵牛一箭射來。鐵牛見不是頭,急撥馬回時,一箭正中肩膊,幾乎顛下馬來。走到陣前,見了宋信,心中大怒,手起刀落,把宋信斲為兩段。急吩咐退兵時,一聲炮響,左有秦榮,右有黃允,提兵殺來,鐵牛急命廖得、來得分頭迎敵。關上炮響,葉千率眾殺下,勢如潮湧。鐵牛急率六將一齊上前,怎奈藍能將士人人精勇,個個懷恨,不顧死活的一擁殺來,攔擋不住。鐵牛雖勇,終是膊上傷了箭,手不應心,敗下陣去。葉千緊緊追趕,吩咐軍士大叫道:「休教走了鐵牛!」廖得兩個聽得中軍已敗,拋了黃、秦二將,尋著鐵牛,並力殺出重圍,回顧八將,只剩四員,軍士損去太半,急忙奔走。正走間,一聲鼓響,山崦裡擁出一彪軍來,一將躍馬舞刀,大叫殺來道:「賴肇明在此等候多時!」鐵牛大驚,急揮四將上前,戰不十合,後面黃允等已趕上,圍殺將來。來得大呼道:「大王跟著我來!」奮勇斲開一條血路,救出鐵牛。走了二十餘里,喊聲漸遠,回顧軍將,只剩來、廖兩個。鐵牛大哭,來得勸道:「幸已殺出重圍,且回山寨,再整軍馬,徐圖報仇。」
說畢,連夜奔回鳳凰山來。到了關前,正要縱馬上山,一聲鼓響,一將喊得山鳴谷應的,率領四五百校刀手,從關內飛殺下來道:「爾的巢穴已被我襲了!」鐵牛急看去,認得是藍能,驚得手足無措,退走不迭,被藍能手起刀落,斲斷右臂,翻身落馬,軍士上前拿來縛了。來得、廖得並馬來戰,怎當藍能勢如怒虎,戰不十合,一刀把廖得斲為兩段。來得撥轉馬頭便走,轉過山嘴,與黃允撞個滿懷,被黃允一把提過馬來,擲於地下,軍士把來縛了。藍能大喜,一齊來到山上,打開倉庫,取出鐵牛歷年劫奪來的金銀,盡賞將士。黃讓五百兩銀子,尚原封不動。眾將就在鳳凰山歇了一夜。次日,把鐵牛、來得兩個,加上手鈕腳鐐,收兵押解回山。正是:
馬敲金鐙響,人奏凱歌回。

到了關前,見貴兒來接,藍能與眾將忙跳下馬,執手道:「賢婿神算,諸葛孔明不及也。」眾將盡皆拜服。貴兒道:「此皆岳父與諸將勇敢所致,小婿何足掛齒。」眾將見貴兒謙讓,愈加敬重。來至寨中,大排筵席慶賀。酒至數巡,左右解進鐵牛、來得來,挺立不跪。藍能大怒道:「賊囚!到此還敢不跪麼?」鐵牛亦罵道:「偏我是賊,恐怕爾的賊比我做得更甚哩!」藍能大怒,顧左右道:「與我牽出去斲了罷!」鐵牛亦怒道:「要斲便斲,何用怒為!」左右押出轅門,要來得跪下方好用刀。

來得仰天一呼,把手一拼,手鈕已斷,把腳一蹬,腳鐐已落,奪了一口刀便來殺人。左右大驚,急忙報進寨來。黃允聞得,大踏步趕出來,看見來得帶著斷鏈,惡狠狠尋人廝殺。黃允搶上前去,兜胸一拳,打翻在地,奪過刀來,向頸一揮,頭已滾開,喉中猶牛一般的叫哩!轉身見鐵牛在那裡海罵,黃允大怒,趕上前來斲為數段,當時樟樹圍有個士人,聞得鐵牛已死,作首《哀歌行》云:

鼓鑄當年事大非,群奸作難最堪悲。
鐵牛雖死藍能在,月冷琴江七十圍。

話說藍能既殺鐵牛,心中大喜,舉杯向貴兒道:「鐵牛已死,吾無憂矣!」貴兒道:「未也,昔孔子云『名不正,則言不順;言不順、則事不成。』故古豪傑將舉大事,必定一尊,然後發號施令,如心之使臂,臂之使指,皆可如意。今三都諸師,彼稱大王,此亦稱大王,所謂名不正也。名既不正,故各不相下;各不相下,故緩急不相援,利害不相救。一遇忠誠在事之人來相問罪,未有不腹敗枝披、駢首就戮者,安能無憂哉?大王欲無憂,必先正名分。名分既正,則權總一己。用命者,吾得而賞之;不用命者,吾得而罰之,則人皆畏威懷德,奉命惟謹,然後驅之以戰,將無敵於天下,豈但無狀已哉!」藍能聽到此處,不覺心窩裡癢將起來,忙問道:「吾是個粗人,不曉得怎樣正名,求賢婿一一教我。」貴兒道:「今當升磜頭為永安都,正寨為永安宮,大王進為永安王。諸將盡除去舊日大總、都總、滿總、斲頭等醜名,悉酌古今官制,量才封拜。有功者有升,有罪者有降,則人皆知尊卑,識上下,辨榮辱。規模成,而王霸之業定矣。」藍能大喜道:「就求賢婿為我做來。」貴兒道:「容小婿與諸將參酌停當,條陳上覽。」說畢辭了出來,會集諸將議定,制起袞冕繡裳、烏紗象簡、儀從執事,擇日祭告天地,奉藍能升殿,眾將舞蹈揚拜已畢。

進藍能為永安王、鎮國大將軍、總督三都大元帥
李奇為左丞相,兼理戶部尚書
張易為右丞相,兼理兵部尚書
秦榮為左驃騎將軍
葉千為右驃騎將軍
賴肇明為龍驤將軍
黃允為虎翼將軍
藍圭為翰林院學士
徐子賓為行人司
黃貴兒為駙馬都尉
謝金蓮為安樂公主
江萬榕為南嶺侯、兵馬副元帥
劉漢江為新田侯、兵馬副元帥
蘇允山為描眉伯、都統制
李唐宗為上鎮伯、都統制
陳興為丹嶂宮都統制

何足像為月角嶺指揮使其餘,內官正將盡為都統制,副將盡為指揮僉事;外官正將盡為統制,副將盡為指揮使。宣制已畢,眾將盡皆歡喜謝恩,設宴慶賀。次日,藍能命藍圭修成誥敕,差行人司徐子賓,往各寨封拜諸帥,盡亦歡喜受職,具表謝恩。一日,子賓來至丹嶂宮,陳興聞得,勃然大怒道:「同是做賊,怎麼爾便要臣起我來!」吩咐手下,大開旗鼓,然後著人喚徐子賓入來,叱之道:「爾家藍賊不大似我的賊?怎敢思量做起我的主人公來!」喝令左右:「與我推出轅門,斬訖報來!」正是:

沐猴施號令,社鼠忽生嗔。
未知徐子賓生死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醉園評:二女陰謀己合,藍能便是會吃飯死人,而偏設計致勝,以固其信;尊大其爵,以蕩其心,然後為吾所欲。二女之謀亦云特出。

竹園曰:雖致勝以固信,實所謂剪其羽翼也。

Categories: ♥♥ Văn chương chí | Nhãn: | Bình luận về bài viết này

嶺南逸史・第二十一回


第二十一回:謝金蓮哭訴衷腸,張貴兒感剖心腹。

嶺南逸史

詞曰:

燭影搖紅,向夜闌。乍酒醒,愁難遣。悲來生怕說緹縈,鬧惹心情赧。

回首雲沉雨散,憑闌干,東風淚眼。海棠開後,燕子飛時,黃昏庭院。右調《憶故人》

話說藍能聞貴兒說出綠林兩字,不覺怒從心上起,惡向膽邊生,拔刀要殺貴兒。金蓮在簾內聽見大驚,忙使侍女出來抱住道:「大王息怒,小姐有話與大王說。」藍能罵道:「我殺爾,直殺個豬狗般!「恨恨而入。金蓮接住道:「爹爹息怒,此子雖出言不謹,可憐他年少有此才學,殺之可惜。」藍能道:「正惟其有些才學,而敢恃才傲物,不殺之,被將眼中無人!」金蓮道:「昔曹操能容禰衡,而爹爹獨不容一黃貴兒耶?」藍能道:「他既不肯順從,我留之何益!」金蓮道:「爹爹用人與孩兒大不相同,爹爹用人要那脂韋潔楹、阿意順從的人。孩兒取人,則要那廉潔正直、落落難合的人,蓋阿意順從的人,全無氣骨,隨風轉舵,可以共安樂,不可以共憂患。落落難合的人,純是仁義,常變不移,可以共安樂,亦可以共患難。今黃貴兒,所謂落落難合者也,孩兒正喜歡這樣人,得之可為後日之靠。」藍能道:「爾言雖似有理,但我已反面,叫我怎好又去求他?」金蓮道:「不須爹爹自去求他,只把他送至花園,假說禁錮,孩兒自有個方法,不但要他順從婚事,且他要死心塌地輔佐爹爹成王霸之業。」原來藍能平日極愛這個女兒,亦最信這個女兒,聽金蓮說了,就叫進一個將來,吩咐將貴兒押至花園,把門反鎖了自去。可憐貴兒:

才憑舌劍斷拘繩,又入空園鎖暮雲。

再說貴兒走進園中,見依山傍崖築成一所花園,崖下小小一個亭閣,閣外環植花木。左邊一個石筍,光滑如玉,石下引泉為池,澄泓如鏡。由石筍繞轉一徑,夾以竹桃。由徑行不數武,有個角門,緊緊閉著。從門縫中看去,似另有一所園亭般,花木掩映,看不甚分曉。貴兒看了,轉至閣中坐下,抱膝呆想道:「奴說的話,不曾有甚衝撞他處,可奈藍賊便要殺起奴來?可見賊心賊肝,捉摸不定。那使人來救奴者,必是他女兒。」因歎道:「小姐,爾只道奴是個男子,豈知奴卻與爾一般,枉費爾一點愛才熱腸。」正思想間,斗然憶著公姑不知如何,不覺兩淚交流道:「奴一意說動藍賊得個職事,便可設計救公姑下山,豈意又生出這節事來!今藍賊已變了面,叫奴如何用計呢?」想到此處,撫胸大哭道:「天乎!張貴兒死何足惜,卻不該活活害公姑到此受苦!」愈哭愈想,愈想愈哭,准准哭了一日。天已昏黃,立起身來走進閣後一看,見個小小房子,綺窗微明,右邊設一張現成牀鋪,揭開紗幔,綿被繡褥極其齊整。中間案上,放著一個古爐,香煙猶繚不絕。貴兒心中大疑,不敢就寢,依舊走出閣來,扯張醉翁椅對著石筍而坐。夜將二鼓,忽聞隔牆似人聲,漸漸近來。少頃,笛聲飄起,吹得淒淒切切,萬籟無聲,忽又聞有人倚笛悲歇,而和者哀聲激切,體若飛仙。細聽其歌曰:

梨花院落風初定,月明深夜中庭。仇深入骨夢難成,逡巡坐起,揮淚濕衣襟。

無數雲山排似戟,江鄉何處追尋?子規叫斷月黃昏,不堪回首,親血化青磷。《臨江仙》

引得貴兒淒然長歎,淚如泉湧。歌完,悲音縹緲,人聲寂然。貴兒驚疑道:「人耶?鬼耶?」不覺心中疑畏,毛骨悚然。忍耐至天明,肚中飢餒,見池邊許多桃子,來至桃下,才伸手去摘,忽聞角門呀聲的響,貴兒縮轉手來,倚桃而立。偷眼看去,見一美人手捻一枝同心蘭,翩然而來。見了貴兒,急把扇子掩了面,側轉身來斂步而立,低低問道:「君其劉郎耶?抑阮郎耶?地非天台,胡為至此?」貴兒忙施禮道:「小生觸怒藍大王,蒙著人送至此地拘囚,不知美人降臨,有失迴避,望乞恕罪。」美人道:「然則是黃郎也!」因以手中花示貴兒道:「聞郎席上賦詩如同宿構,此花生得殊堪愛惜,今幸相遇,乞賜一詠。」貴兒道:「小生因藍大王之命,勉強塞責,原不成詩。今在美人之前,安敢亂道。」美人道:「佳章已承藍小姐賜教,何必太謙!」貫兒見他求得懇切,只得詠一絕道:

八瓣分張鎖小園,皺眉無語暗消魂。
玉人不解心中恨,笑指攣胎索句論。

美人微笑道:「聞藍大王極愛郎才,暫雖被禁,終當重用,何必便生怨恨?奴聞詩貴哀而不傷,今郎觸物抒懷,雖極工貼,未免悱怨之情太過。待奴呈一和平之音,以解郎憂可否?」貴兒忙揖道:「美人藥石之言,小生當書紳,更蒙不吝珠玉,懇即賜教。」美人新鶯般,嬌滴滴念道:

蘭兄蕙妹總堪憐,攜手雙雙締宿緣。
借問同心誰得似?玉闌干外並頭蓮。

貴兒聽完,喟然道:「比興復工,意深詞蓄,洵非美人不能道也!小生不如遠甚。」美人道:「不鄙足矣,何敢當郎過譽!」因復指貴兒身旁一花道:「此花名蝴蝶花,生來亦甚可憐,乞郎再賜一章。」貴兒看那花,其葉似萱而扁,花色黃中有一大紅點,中抽一心,心外有黃鬚,三莖繞之,絕似蝴蝶。貴兒道:「美人白雪之詞在前,使小生辱吻俱燥,奈何?」美人道:「名花不再,錯過可惜,郎勿只管推辭。」貴兒只得復吟一絕道:

山雲鎮日鎖山樓,蝴蝶花開不勝愁。
怪殺天公如有意,一心抽出碧梢頭。

美人聽了,掩著口斜在一旁,嫣然而笑。貴兒惶愧道:「小生原說不會詩,美人苦苦迫著要做,今何得相笑?」美人道:「奴非笑郎之詩,直笑郎食言恁速耳!」貴兒大驚道:「小生曾食甚言?」美人道:「前奴戒郎勿過為悲怨,而郎道:願當書紳。今此詩比前悲傷更甚,豈非食言?」貴兒謝道:「小生憂從中來,不可斷絕,故觸景傷情,言皆隱痛,今當力戒之矣!」美人復道:「此題,郎單單做個花字,全然抹卻蝴蝶,雖彈精竭慮也未必便出得頭來,何不與蝴蝶合成一體,又有照應,又不礙手,做出來還要使人驚破膽哩,豈止出頭而已!」貴兒大為欽服道:「美人之言,所謂確乎其不拔也,願乞賜教。」美人吟道:

花變蝴蝶蝶變花,花蝶難分莫要差。
願得蝶花成一體,雙雙飛出野人家!

詠畢,貴兒正要稱贊,忽隔牆叫小姐甚急,美人倉皇回去。貴兒聞叫,大為驚異道:「此女是誰?如何叫小姐?」正在思疑,忽見一小婢手提花籃,披花拂柳而至。見了貴兒,以手招呼道:「相公這裡來,小姐叫奴送盒與相公。」說畢,直進閣中,把食盒擺在案上。貴兒近前視之,見一碗荷花飯,一簋禾蟲菜,一個小小水晶壺滿貯羅浮春,異香撲鼻。貴兒道:「吾聞男女非受幣,不交不親。小生安可受小姐之賜?」小婢笑道:「唱和猶可,而獨不可受其賜乎?」貴兒亦笑道:「雖然,小姐高姓大名?乞姐說明,我方受此。」小婢道:「相公吃了,奴就說。」貴兒肚中飢甚,真個坐下,把飯來吃了。小婢收起盤盞要去,貴兒扯住道:「姐姐道吃了就說,為何避去?」小婢笑道:「待奴取了茶來。」貴兒依他。少頃,提著一個宜興罐兒,來至閣前,將罐置於地下,叫道:「相公,荼在此!」說畢,如飛去了。至夜小婢又送盒來,貴兒苦苦求他說,小婢道:「相公久久自明,不要性急。」推個事故先自去了。貴兒只得把來食了,想道:「此女大有情於奴,聞他說藍小姐送詩與他,必與藍小姐有交,莫若待他再來,求他轉求藍小姐,放奴下山,豈不甚好?」想了一會,身子覺倦極,就臥在醉翁椅上。聽更鼓已打了二更,半輪明月向高山上閃將出來,照得花陰披離,擁滿一閣。真個:

高竹清無暑,孤松翠欲流。

貴兒朦朧欲睡,忽聽得角門響,扒起看時,見美人手提一盞紅燈,獨自一個穿花而來。貴兒立起身來,正言問道:「小姐移夜至此,有何事故?」美人忙放下紅燈,深深道了萬福道:「夜長不寐,愁思如積,欲與郎一敘幽懷耳!」貴兒道:「倘藍大王知之,不當穩便,有事還當明日說罷。」美人道:「此地幽僻,閒人不敢亂到,請郎放心。」貴兒道:「小姐高姓大名?與藍小姐有何瓜葛?」美人道:「奴即藍能女金蓮也。」貴兒大驚,拜伏於地道:「小生不知,多有唐突,罪該萬死!」金蓮忙扶起道:「郎勿驚慌,奴還有事要問郎君,望郎勿隱。」說畢,攜著貴兒手進至閣內坐下。金蓮道:「郎君既不願從賊,何不設個法兒逃出山去?」貴兒聞言,只道藍能叫他來探訪他的,也大驚道:「小姐何出此言?小生蒙大王拔之囚虜之中,置之賓僚之上,所謂知己也。士為知已者用,大王若用得小生著時,水裡水裡去,火裡火裡去,如何說不願的話?」金蓮笑道:「郎既肯以死報藍能,能以女招郎,郎何不許?」貴兒道:「小生身沾暗疾,恐誤小姐,故不敢許。」金蓮道:「這也罷了。藍能欲奪郎,奴救之,即許軟監此地,亦可謂始終惜郎矣,郎何便怨恨入骨?若比國士報知己,固當如是耶?」貴兒道:「小生何曾敢怨恨大王?」金蓮道:「『玉人不解心中恨』,所恨是誰?『一心抽出碧梢頭。』欲出到那裡去?」貴兒聞此,驚得手足無措。停了一會道:「詠物適興,何曾便有此意!昔宋太后有言:『摭過於詩,其罪微矣。』小姐何刻責至此!」金蓮道:「『限到九泉無曲處,世間惟有蟄龍知』;『到手青錢轉眼空』,可得謂之非譏刺耶?太后特惡揭摘者之非正人,而譏刺恰中時病,故為東坡解釋爾!然豈能瞞得識者?」

貴兒聞言大哭道:「然則小姐必欲以此罪小生乎?」金蓮道:「非也,奴有事求郎,因郎見疑,故相難耳!」貴兒道:「小生一身莫庇,還有何能足應小姐之求?」金蓮道:「奴有海樣深仇,非郎莫報,故不避羞恥,冒夜而來,望郎吐露真情,方好商量做事。」貴兒大驚道:「小姐為藍大王愛女,有何深仇而資小生去報?」金蓮道:「奴自姓謝,藍能正是仇人!」說畢,哭拜於地道:「奴蒲柳之姿,自知不足以配君子,可憐一門被害,所剩惟奴,不戴之仇在所必報,而奴女流之輩,孤掌難鳴,望郎暫從親議,助奴殺賊。事成之後,郎若見憐肯收為妾,奴當服犬馬之役,以報大德。郎即不見憐,奴亦當披緇空門,祝郎千歲!」說畢慟哭。貴兒扶起道:「請問小姐何處人氏?即有深仇,小生孑然一身,何以便能助小姐殺賊呢?」金蓮道:「奴義合人氏,祖謝向,父謝山,一門二十六口,萬曆十三年被藍賊慘加屠殺。唯母鄧氏,年少有色,賊擄至山,納之為室。時奴年六歲,賊愛奴母,並得留奴。母謂有奴,尚可為報雪之地,遂含垢忍辱以撫奴身。前年,見奴年長,頗知書史,遂囑奴討賊,不食而死。哀哀父母,抱恨若此!望郎大專諸之義,助奴一臂,誅此殘賊。非但生者感恩,死者亦當頂祝矣!」

貴兒聞言,低首想了一會,問道:「然則誅賊之計,小姐必有成謀,乞賜指教。」金蓮道:「此賊盤據此山,七百餘里,峰聯嶂疊,穴深巢邃,路如蛇盤,叢雜難辨,故官軍至此往往失利。為今之計,只宜與他內外交結逢迎,以悅其心,巧說以固其寵,陰謀以圖其柄。兵柄既得,則收其強悍置於平夷,錄其怯懦實之險要,離其心腹,剪其羽翼,然後俟官軍到來,陰與之通,先誅藍賊,次鏟諸砦,賊雖狡獪,不難平也。但藍能多疑,非假至親不易要結,郎其圖之!」說畢,又欲哭拜下去,貴兒忙扶住道:「賢妹既以實情相告,奴亦安敢復相隱瞞?奴實亦梅花村張氏女也!」金蓮聞言,拭淚諦視,見貴兒眼兒鮮鮮,眉兒曲曲,果似女人。貴兒復解下絲鞋淨襪,露出蓮藕般足兒,與金蓮看。金蓮看了驚訝道:「姐姐何為如此妝扮?」貴兒把前後事亦細細述了一遍。金蓮太驚道:「如姐姐所說,與奴正自相等。雖然,今將何以教奴呢?」說畢,歔欷而泣。貫兒道:「賢妹不棄,願結為姐妹,同謀殺賊。事平之後,同到嘉桂,與李公主共事黃郎如何?」金蓮方才拭淚道:「如此則妙。」遂攜手出至閣前,對星月拜下,齊聲矢道:「張貴兒、謝金蓮,願結為姐妹,共事黃郎,同心殺賊,求星月為證,如有異心,神其殛之。」矢畢,復至閣中對拜罷。金蓮回至下處,取酒餚來,相對細細而酌,商議報仇之計。話得投機,直至鼓打五更,方才就寢。金蓮就陪貴兒歇在閣中,二人心中寬爽,倒頭一睡,日上三竿尚不起來,被小婢走進閣內,把手向金蓮亂推醒來,道:「小姐,快快起來,大王處不知何事,著人到來,叩門甚急!」二人睡夢裡忽聞此語,驚跳起來,相顧錯愕,不知所措。正是:

傷弓驚益木,落箸豈關雷?怕是機先泄,如何膽不摧!

未知吉凶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張啟軒曰:文貴曲而不貴直。此回欲寫哭訴,而先寫索詩,又先寫唱詞。唱詞露意,純在空際著想;索詩探情,全在冷處傳神。已寫到哭訴,仍留而不放,實在好看;貴兒疑神疑鬼一折;蜱呼小姐一折;貴兒驚哭一折。哭訴正文,逢迎以悅其心十六句,直伏下六回在內,真無一閒句之文。

醉園評:寫幽境,萬壑千岩;寫苦情,聲淚進裂。允矣至文。

西園曰:二女情景,寫得逼真。

Categories: ♥♥ Văn chương chí | Nhãn: | Bình luận về bài viết này

嶺南逸史・第二十回


第二十回:龍川被劫,磜頭強招。

嶺南逸史

詞曰:

寬得都非海岱,琴江絕異秦中。認真游說帝西東,便是癡人說夢。

坦道錦筵作賦,危機蓮幕乘龍。顛顛倒倒寫來工,不遇知音可慟。右調《西江月》

話說貴兒翁媳別了廟祝,離了藍關,逶迤來到老瀧。催船前進,已至龍川,梢公忽喊道:「船漏了!」忙掌攏岸邊,塞住漏孔,整了半日方才完好。天色已黑,就歇在龍川關下。其夜,貴兒取仙姑數語,反覆思想道:「『破麥見麩,分梨見子,』自是故事,只是所問非所答!」又把後數想道:「上三句是解勸我的意思,『吉向凶求』這句怎解?」正想間,忽前船鼎沸起來,急扒起來穿上衣服,推開篷窗看時,見前船喊殺連天,知是船來劫船,忙向外艙大叫道:「將軍!賊來了!」盤為連在睡夢裡跳起身來,走出船頭一看,大叫道:「不好了!梢公快把船攏近岸來,上岸避賊!」梢公裝聾作啞,由爾叫喚,他只不應。盤為連走進火艙,把梢公提起來,梢公道:「客人怎麼恁般粗魯!」盤為連道:「賊來了,快與我攏近岸來!」梢公道:「江河上劫船是常有的事,不見爾這客人就恁大驚小怪,裝村起來!」盤為連大怒,拔刀在手道:「敢是你們都是賊哩!」

梢公笑道:「客人不要發怒,我攏船便了。」緩緩的喚醒眾水手,正待攏船,賊人已一擁上前,跳過船來。盤為連大驚,急率兩個健步拔刀死鬥,殺退賊人,據住船頭。賊人知有準備,胡哨一聲,盡用撓鉤長槍亂搭亂截將來,兩個健步早被撓鉤搭住,拖下水去。盤為連奮勇獨戰,左撩右撥,相拒多時,不提防一箭射來,正中面門,把頭一偏,被賊一槍刺中咽喉,撲冬一聲落水而死。貴兒翁媳無人攔阻,被賊搶進艙來,一個個縛住,盡提過小船,卷了行李,一帆風望磜頭而來。正是:

前度傷心淚未收,又遭豺虎劫孤舟。
茫茫白骨寒山裡,一片腥風起暮愁。

貴兒初時被驚得打顫,後來想道:「我張貴兒為著父母而來,死是應該的,怎好帶累公姑!必須尋個計策出來救護才好。」左思右想總不得一個善策,忽地想著仙姑數語道:「仙姑明叫奴遇驚勿驚,遇憂勿憂,公姑救不得左右是死,不如拚著一個死,且如此如此,或者說得賊動,救出公姑,暫住其中,看有機會再設計逃走未嘗不可。計雖危險,所謂『吉向凶求』也。」想定主意,悄悄安慰思齋夫婦道:「公公與婆婆切勿驚慌,兒有妙計,保得公姑萬無一失。」天色微明,已到賊寨。槍刀密布,劍戟如山,一聲炮響,寨門大開,賊兵把擒來人眾驅進寨來。貴兒舉眼看去,見賊首藍能坐在一張虎皮交椅上,左右列著許多彪形大漢,雄糾糾帶劍而立。眾人看見,俯伏地下,驚顫不休。貴兒大著膽走進寨來,挺立不跪。

左右大喝一聲:「跪下!」貴兒神色自若,全然不睬。藍能道:「爾這孩子見我如何不跪?」貴兒從容答道:「學生見個巡司典史,他若要學生跪時,學生也就跪他。獨見了大王,此膝便輕易跪不得!」藍能道:「爾藐我不如巡司典史耶?」貴兒道:「正惟不敢藐大王如巡司典史,故不敢以待巡司典史者待大王。」藍能道:「爾話怎講?」貴兒道:「學生聞,自古英雄將大有為於天下,必能謙恭下士,敬禮儒生,而後天下賢人攀龍鱗,附風翼,樂為其用,以共成王霸之業。今大王雄踞千里,帶甲數十萬,非所謂英雄乎?學生欽仰雄風,故不敢為慕勢之士趨拜辱王,直欲使王為趨士之王,顯名天下也!」藍能見許多被擒之人跪在地下,狗一般驚做一堆,不敢仰視,貴兒小小年紀獨能抗抗而談,聲清詞亮,氣運神閒,心中大為驚異,因問道:「爾有何能,敢自居賢士?」貴兒道:「臯、夔、稷、契,學生不敢當,至於學問文章,實堪自許。大王若能效齊桓公釋管仲之囚,學淮陰侯下左車之拜,使學生大展其才,則運籌帷幄可決勝千里,下筆千言可倚馬而待,雖使韓、柳更生,孫、吳復起,學生未肯多讓也!」藍能笑道:「我這裡風高放火,月黑殺人,只用得長槍大劍,那咬文嚼字的人只讀得幾句死書,做幾篇聖人賢者的爛時文裝虛幌子,我這裡卻用他不著!今爾雞肋般身材,弱不勝衣,只可吃飯,有甚用處!」

貴兒聞言,仰天太息道:「以貌取人失之子羽,大王安得以小弱輕學生哉!昔藺相如手無縛雞之力,趙王用之,入虎豹之秦,能折秦王之威,以完璧歸趙;張子房狀貌如婦人女子,博浪一擊,能破秦皇之膽,驚死沙丘!大王安得以小弱輕學生哉?且關、張、黃、趙非不勇冠三軍,未得咬文嚼字之孔明,得徐州則失徐州,得汝南則失汝南!長槍大劍果足恃乎?今大王有霸王拔山之力,又有英、彭之勇將,貔貅之勁卒,舉事十數年,不能越磜頭一步,以圖子孫萬世之業者,豈非不得讀書之人相助為理也哉?夫時乎不再,志士必無坐失之機。今主上無道,苞苴公行,所用將帥皆闒茸之夫,大王不及今招賢納士,發憤為雄,以圖尉佗、劉倀之業,萬一更立賢君,選智能之士以為督,興師問罪,發兵一枝出鵝阜,則海豐、陸豐諸縣大王不得劫矣;一枝出秦嶺,則興寧、長樂、程鄉諸縣大王不得劫矣;以大兵駐欖江,分據古名、琴江、寬得諸隘口,則龍川、河源、歸善諸縣大王不得劫矣!內無糧草,外無援兵,官府更下一令曰:『殲厥渠魁,脅從罔治!』當斯時也,大王能保軍心之不變乎?」藍能聽到此處,不覺毛骨悚然,立起身來,急呼左右與相公解下縛來。左右忙把貴兒繩索解去,延上帳來賜坐。貴兒道:「學生雖蒙釋放,家父母猶待罪帳下,學生安敢就坐!」藍能問道:「相公高姓大名?」貴兒道:「學生姓黃,名貴兒,程鄉人氏。」藍能呼左右請黃太公起來相見。思齋夫婦叩謝,同小青一齊起來。貴兒復請道:「學生一家既蒙恩釋,所有同伙擄來百姓,求大王悉放之下山,以昭大王天容地涵之量。」藍能笑道:「山寨中缺少錢糧,我還要在這幾個百姓身上借些來用用,卻不能從命。」貴兒道:「學生聞『得士者富,失士者貧。』大王既用學生,學生方將為大王畫足食足兵、無敵於天下之策,這幾個百姓濟得甚麼!」藍能大喜,吩咐左右盡釋之,貴兒方才叩謝。藍能設宴款待,檢出貴兒行李,安頓左寨,極其優禮。正是:

范睢舌在危能脫,張祿才雄楚可欺。

當夜藍能退至後寨,把貴兒言語細細思想,大是有理。欲用他,又慮他是擄來的,恐怕他不肯真心為我用。欲不用他,我做了十數年賊,所擄所殺何止十數萬人,從沒見個像得他的如此年紀,就有此膽識,若再老成些,怕不有姜子牙般機謀,諸葛亮般智略?想了半夜,忽然想著道:「是了,我的女兒才貌年紀,色色相當,不如招了他,與他結成子婿之親,自然可倚為腹心之用!只是女兒性格偏執,必須叫他自家看中了,方才說得。」次日起來,著人到山後花園裡,喚女兒金蓮到來道:「昨日擄得個士人,名喚黃貴兒,年可十六七歲,儀容絕世,議論生風,的是一個異人!為父今日再召他來宴飲,爾可從簾內窺之,如中得你的意,待為父招他為婿。」金蓮領諾。藍能命手下殺牛宰豬,大會將士,使人請貴兒到來,與諸將一一相見畢。藍能以客禮相待,安他坐了左邊首席。

大家坐定,大吹大擂飲了一回,藍能把兵機將略細細叩問,貴兒高談闊論,證古援今,說得藍能滿身鬆快,因笑道:「可惜相公年紀幼些,恐怕事到臨頭,膽識不定!」貴兒道:「昔王德用年才十七,破李繼仙於鐵門關,顯名綏夏。其他若鄧仲華、王鎮惡,或秉節鉞或當方面,年皆不及十七而勛業爛焉!至於牧犢子,年登七十,非不老也,莫置一妻;孫器之,年登百歲,非不老也,只堪織履!人而無才,雖皤然一翁何濟於用哉!」眾將合口稱贊道:「妙論,妙論!」眾人正在稱贊,簾內走出一婢女來,附藍能耳畔說了幾句,藍能點首,笑向貴兒道:「相公經濟,我們已領一二,相公文章亦乞賜教。」貴兒道:「求大王賜個題目來。」正說間,適南嶺江萬榕差人進一桶蝦來,藍能道:「就以此為題罷。」貴兒叫取文房來,左右取到,拈筆在手,便端端楷楷的向紙上寫出一首七言律道:

瘴江南去水如天,無限花飛覆稻田。
幻出沙虹爭耀渚,靜憑蛇腹吸流涎。
筋垂紅玉蓬窗曉,簾捲西風海月圓。
回首扶桑洲上望,何人重放使君船。

寫完,奉至藍能面前,藍能看了道:「我等粗人,不曉得其中滋味。」付左右:「傳進與小姐看來。」左右接來,送進簾內。金蓮看了,拍案叫道:「此仙才也!」隨起身取出兩軸畫,付左右道:「爾可將此,並求黃相公一題。」左右捧了出來,貴兒命展開看時,一幅是梁市南、陳全人畫的《養蠶圖》,一副是趙雪舫效王摩詰《袁安臥雪圖》,中畫一芭蕉,被雪壓得半垂的。貴兒看畢,提起筆來向畫上一揮而就,付左右送進簾內,金蓮看《臥雪圖》題云:

凍雲寒氣溢生綃,浩蕩乾坤積不銷。
粉豔漸凝高士榻,雪花徐上美人蕉。
聽窗但覺珠崩檻,窺灶惟餘玉滿瓢。
若使洛陽賢令見,應思騎馬掃瓊瑤。

再看《養蠶圖﹜題云:

仞高八尺棘圍牆,養得紅蠶一架桑。
風眼漸開春已老,絲囊竟織日初長。
功成道骨歸壺市,化後仙衣入帝鄉。
獨有深閨人不寐,依稀猶覓馬頭娘。

金蓮讀之,不住口的贊歎,反覆吟哦不能釋手,左右出來回復,藍能大喜,命取白椰杯一對、端溪硯一方、羊脂玉扇墜一枚賞賜貴兒,貴兒拜謝。大家復暢飲一回方散。正合著杜工部有詩兩句道:

平生性僻耽佳句,語不驚人死不休。

次日,藍能差帳前驍將葉千到來說親,與思齋相見了。葉千開言道:「藍大王有個愛女,金蓮小姐,今年一十六歲,生得美麗無雙,而女工、詩賦,又無般不精奇出色。今慕令郎才貌,願與太公結為秦晉,望太公早賜金諾,末將好回復大王。」思齋聞言大驚,忙拱手道:「將軍且回,容與小兒商量。」

葉千辭去,思齋急喚貴兒出來商量道:「藍能要把女兒招爾,此事如何行得!萬一被他識破,就要弄出事來,怎樣想個法兒辭他方好。」貴兒聞言,亦老大吃驚,想了一會道:「待孩兒親見藍能辭他,倘辭不准,有甚波查,望公公勿憂。」思齋泣道:「但願辭得准,我兒小心在意。」貴兒別了思齋,逕到寨來,見藍能禮畢,貴兒道:「聞大王欲以愛女配學生,使學生感激不盡。但學生有誓在先,不得功成名遂矢不娶妻,又兼近沾暗疾,恐有誤小姐,敢此敬辭。」藍能道:「相公顏色紅潤如玉,暗疾之事自是推委之辭。至於功名一事,既為我婿,則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還有什麼不遂!」貴兒道:「大王雖能貴顯人,然尚在綠林,願俟大王功成後再議如何?」藍能聞得貴兒說出綠林兩字,不覺勃然大恐道:「爾謂我為賊耶!」拔刀便來殺貴兒。正是:

賊人之心,反面無情。
不知貴兒能免否,且聽下回分解。

醉園評:會得難解之法,行文便不直致。如被劫一難,遂有傲藍能一解,及欲殺一難,遂有謝金蓮一解,妙。茂年女子寫得色色生新,已遙應首回才志。便伏到二十六回平賊消息,居然大觀。

西園曰:貴兒之傲藍能,只是不得已所為。與倜儻不拘的梅小姐,情性正自有別。

Categories: ♥♥ Văn chương chí | Nhãn: | Bình luận về bài viết này

嶺南逸史・第十九回


第十九回:悲分散千里尋兒,話團圓斷腸問卜。

嶺南逸史

詩曰:

忽忽乎,余未知生之為樂也,願脫去而無因,安得長翮大翼,如云生我身,乘風振奮,出六合,絕浮塵。

死生哀樂兩相棄,是非得失付閒人!

話說貴兒因逢玉不回,心中著急,欲求公姑依著李公主來信,竟到嘉桂山相求,又怕公姑年老,跋涉不易。公姑不往,黃郎不回,挨延日久,又怕父母骸骨不可保。想到此處,就如螞蟻緣著熱鍋般,左不是右不是,憂愁傷心,思慮氣結,竟生出一個心痛病來。晨起淨手,大叫一聲,昏倒在地,牙關緊閉,手足逆冷。思齋夫婦急來抱住,亂呼亂叫了一回,方才漸漸甦醒。思齋忙叫沙氏與小青扶回牀上,自己如飛到西村,延了個有名的儒醫,姓張,單喚一個俊字,到來看視。爾道那儒醫生得如何?但見:

身材短小,體貌清奇。不履不衫,無拘無束。滿肚子,都是千子靴妖;一揸把,無非青龍白虎。

興到時,拖泥帶水,也學做文做詩;賭贏了,抹嘴捋鬚,便去食酒食肉。

自是逍遙任意人間士,寧非富貴渾忘地上仙。

走進房來,小青從雲母帳中捧出玉筍般手來,與儒醫審了三關六部,問思齋道:「求令媳玉容一觀。」思齋令小青揭開紗幔,儒醫看了,出至堂上道:「令媳貴恙鬱症也。書云:「脈生結促,病成於鬱。』鬱有五症,而令媳則哀悲憂愁之證也。悲哀者動中,憂愁者氣閉塞而不行,發則心繫急而上焦不通,必有暴痛暴絕之患。但鬱有因病而生鬱者,有因鬱而生病者。令媳之脈,促結而有力,令媳之容,神消而氣索,殆因鬱而生病也。治病必求其本,而令媳之病非徒持藥餌所能瘳也。必須去其病本方能有濟,本去病除,但不可使之再發,再發則成痼疾矣!」思齋喟然道:「先生之言,洞見肺腑,盧扁不及也。」厚謝而去。真個:

妙理心能契,高名耳不虛。

話說思齋聞先生之言,心中憂悶,進來與沙氏商量道:「若要媳婦去其病本,除非逢玉兒子回來,帶他到嘉桂山請兵,報了親翁之仇,取回親翁骸骨,或能去得他的悲憂。只是那畜生不知為著何事,日復一日總不見到,叫我怎生解救媳婦呢?可憐媳婦青年遭禍,僥倖得脫,千里來尋著爾我,今又令他鬱鬱而死,我心何忍!」說罷泣下,沙氏亦泣道:「不如且哄他,只說爾我兩個待逢玉不回,媳婦病好了,要舉家同媳婦逕到嘉桂山住著,就求李公主發兵報仇,哄得他身子好了,再作商議如何?」思齋點頭道:「此亦救急的妙方,爾就去與媳婦說。」沙氏來到房中問道:「媳婦,爾心中這會兒寬些麼?」貴兒道:「心中嘈雜得緊。」沙氏道:「爾公公叫爾好生養好身子,他等逢玉不至,要在四月初旬,天氣清和,舉家同爾到嘉桂山,代爾請兵報仇哩!」貴兒原無甚病,只因逢玉不回,空有此好機會,不能及早請兵報仇,遲恐不及,遂爾憂鬱成疾,今聞公公肯挈他到嘉桂請兵,愁腸頓寬,痛苦如失,蹷然起來向沙氏叩謝,沙氏大喜道:「爾今身子虛弱,且過數日,養得平復,就叫爾公公擇日起行。」說畢出房,悄悄與思齋說知,思齋暗暗喜歡。

光陰似箭,日月如梭,轉眼已是四月初旬。貴兒不見公姑提起往嘉桂的事,心中想道:「莫非公公哄我麼?」走至房中,取一幅花箋,寫詩一首,叫小青悄悄放在思齋案上。思齋回來,見案上有詩一首,字面端楷香美如時花美女,知是媳婦寫的,忙取來讀道:

顧復恩多思不禁,暗垂珠淚晝沉沉。
睡驚燕語頻移枕,病起蛛絲半在琴。
雨徑亂花埋宿豔,月軒修竹轉涼陰。
不堪讀罷緹縈疏,愁絕妝台擁鼻吟。

思齋看畢,歎息道:「媳婦可謂才德並茂矣!彼蓋因吾許了他同往嘉桂,吾今許久不提,故為此詩。彼心甚急而詞甚含蓄,蓋不敢催促我也。有如此賢孝媳婦,老夫不同他一行,便不成人父了!」遂走轉後堂,叫沙氏來商議道:「醫生謂媳婦的病好了,不可再發,再發便成痼疾。逢玉這畜生,莫想得他回來!我前已許了媳婦同往嘉桂,今若不去,彼必不快,那病就要再發了。且嘉桂山李公主奉來書辭,肫肫懇懇請爾我到到山奉養,我若到去,彼必歡喜,莫若真個同媳婦至嘉桂山走上一遭,就求他發兵,與張親家一門報仇,也可酬張親翁與我結親一場的情誼。只是路途遙遠,翁媳兩個有許多不便,莫若爾也同去走走好麼?」沙氏道:「李公主與吾兒子一結親,就曉得差人送甘旨求與爾我,也是個賢媳婦,我就同爾到嘉桂去看視他一番也好。」思齋大喜,著人到書房叫回次子黃逢珠來,吩咐道:「我與爾母親要同嫂嫂到嘉桂山一走,今將家務交付與爾,早晚須小心看管,暇則攻書,毋荒毋嬉,我事畢即回。」逢珠應諾,遂整頓行裝,擇日起程。貴兒來與沙氏商議道:「公公年老,路途中間須人服侍。媳婦來時是男妝,今欲依舊男妝,庶上船投店不必避忌,便以服侍,不識婆婆以為可否?」沙氏道:「待我與爾公公商議如何?」沙氏來與思齋說了,思齋大喜道:「極好,媳婦容貌非常,觸人眼目,我正慮此,改了男妝便不必顧慮了。」貴兒聞命,打扮做童生模樣,攜了小青,僱三乘轎子抬了,就吩咐盤為連,叫兩個軍健挑了行李,跟著轎子一同來到松江,僱船長行。但見:

偏舟新雨後,芳意滿沙汀。
夕樹鳥聲喜,春畦麥子青。
看雲閒出岫,為客擬飄萍。
七色奔流地,征帆起一經。

舟至長沙,聽得人紛紛揚揚傳說將來:瑤人反了,督府兵敗,省城已被圍困。思齋聞之大驚,急喚盤為連進來問道:「聞得爾公主已反,我每恐不可前進!」為連道:「廣東所屬我輩甚多,獨公主歸附朝廷,其餘若連山之八百傈、羅旁之五花賊,皆擁眾十數萬,不服王化,瑤人雖反,必不是公主,太公勿憂。」思齋聞言,方始放心前進。已至興寧,又聽得人說:瑤人來征火帶山賊,龍川一路,兵船充斥,甚不好走。盤為連聞得,來與思齋道:「聞得有兵來征火帶,太公可作速趕至龍川一問,就知何處瑤人。」思齋道:「是。」催促梢公趲程,趕至青溪起岸,見許多鳩形鵠面衣衫襤褸的人,三五成群而來,思齋也不以為意。到了岐嶺,見許多人,圍莊一起,指手劃腳的在那裡問他,思齋也挨近去聽他說什麼,只見一個道:「小人自去年十月被擄進去,賊徒勒我寫書至家,取千金來贖,小人知賊無義,就與了千金也未必放我,由他拷掠燒鉗,我總不寫,又把我縛了手足丟在豬圈,繼又把索穿了我腳跟倒弔樑上,幾不得生,幸瑤王帶兵到來,誅滅賊首,方才得釋,又蒙給賜盤錢回家。那瑤王真是我等重生父母!」思齋聞言,分開眾人,把手一拱道:「列位既是火帶山得釋難人,可知惠州府梅花村有個舍親張秋谷一家,可曾得釋麼?」那人道:「我是被烏禽嶂黃沙賊擒的,與火帶山遠隔,卻不曾聞得。前日,我等在龍川,聞得瑤王班師,齊集在關前送行,約有數千人,令親不死必然也回家去了。」

思齋大喜,忙回來與貴兒備細說知,道:「恭喜我兒!難民既有數千,親翁諒必無恙!今不須到嘉桂山去,竟到梅花村父子團圓便了。」貴兒嗚咽道:「據公公所聞,凡所被擒,拷掠燒鉗備諸慘毒,兒之父母景衰日暮,莫想得生。但今賊已剿滅,難民已散,恐怕連那根骨頭也無人可訪問了。」說畢,撫膺大慟。思齋道:「我兒勿悲,這裡有文公廟,極其靈應,我每且到廟中問個珓兒,看吉凶若何?」說畢,遂一齊來到文公廟,大家謁拜畢,貴兒取珓,嘿嘿禱告了,把珓向空中一擲,就是一個聖珓。思齋大喜道:「此珓最吉,親翁必然無事,我兒再求文公賜個聖珓來證一證。」

貴兒跪下禱畢,把珓向空又擲下去,看時,卻變作一個陰珓了,貴兒失色。思齋拾珓在手道:「文公是個正直神人,必無戲耍人處,我兒起來,待為父代爾一擲!」思齋告道:「聞公誠感鱷魚,義折庭奏,生時如此正直,死後自然神明。今弟子某親遭賊擄去,如或不死,乞賜聖珓。」說畢一擲,就一個聖珓。思齋道:「聖玫須證,真個不死,再賜一珓。」復擲下去,又一聖珓。思齋大喜道:「既不曾死,我媳婦團圓有日矣!」再擲下去,則又變成陰珓。思齋忙拾起珓來道:「古人云:再三瀆,瀆則不告。神已告我不死,我原不該擲了。我兒拜謝神罷。」貴兒心上憂疑,拜了起來,見案上有筆,提起來向壁題詩一首道:

靈宮赫赫似衡岳,瞻拜何殊舊日情。
霧泄芙蓉千葉暝,雲收紫蓋眾峰晴。
祝融不吝為公現,杯珓偏慳此日呈。
正直忽然成夢夢,教人怎不笑先生。

題完復寫絕句一首道:

女孥未死親先失,秦嶺重來歲已移。
聞道賊平心轉恨,不曾鞭得盜魁屍。

寫畢,不勝傷悲。廟祝走來,與思齋施禮道:「這位相公,似有什麼難決的事一般。」思齋道:「正是。」廟祝道:「我這裡近來一個仙姑,姓劉,自稱是劉三妹後人,能禳星告斗,起人災疾,又善雞卜、炷卜、呂仙卜諸術數,能知過去未來之事,太公何不求他起個數來一決?或有甚不吉之處,就求他破個雞卵,審係何妖作祟,備些酒饌禳除,自然無事。」思齋道:「仙姑有恁樣靈驗,得他來一問休咎甚好,但不知他住在耶裡?」

廟祝道:「太公若要請他,我就代太公一行何如?」思齋大喜道:「如此極好。」廟祝去不多時,引著一個仙姑進廟來,思齋舉眼看那仙姑時:

桃花面,鶴翎髮,青霜袍,玄瓊舄。若若靈飛綬,垂鳳彩之文;峨峨天真冠,頂夜光之赤。

望而知為異人,即之彌見奇絕。

思齋忙牽貴兒上前,迎接入廟,敘禮坐下。仙姑一眼看定貴兒道:「這位相公可惜是個男人,便不免陰陽混雜。若是個女兒,怕不是個一品夫人。」思齋道:「何以見之?」仙姑道:「面色端嚴,皮膚香潤,髮細背圓,身肥肉重,女則極美,男則稍遜。」思齋暗喜,茶罷,貴兒泣拜仙姑道:「家父母被賊剽擄,未知生死存亡,求仙姑一決休咎。」仙姑道:「這個不難。」起身取香五枝,向天祝曰:「天數五,地數五,大衍之數五。三多凶,五多功,五與五合,人在其中。惟爾有神,尚明告儂。」念畢,把香向空一撤,取最遠一枝,以指量長短,折為六節,布成一卦,寫出四句道:

一夜月明,千山風定。破麥見麩,自得真信。

寫畢,付與貴兒道:「此數目下雖吝,久後必吉,不必慮也。但相公明堂微有晦色,不久恐有虛驚。吾再與爾起個數來,看看如何?」如前焚香布卦畢,復寫出四句道:

遇驚勿驚,遇憂勿憂。禍兮福倚,吉向凶求。

寫畢,仙姑道:「此數兌下乾上,於卦為履,有『履虎尾不咥人』之象。雖有驚恐,可無慮也。」說畢,起身作別。思齋取一封銀子相酬,仙姑笑而不受,搖著麈尾飄然而去。思齋歎羨道:「此真仙姑也!其視世之贖魂設鬼,弄騙愚婦人者,大有徑庭矣。」送了回來,就把那封銀子賞了廟祝,辭別起程,望老瀧進發。正是:

行人自是心如火,兔走烏飛不覺長。
未見貴兒有甚虛驚,且聽下回分解。

醉園評:除卻帶尋一方,其病更無他藥可療。而問卜問仙,雖點綴路途中景況,實陪起被劫一段文字。

野隺道人曰:張俊不可使之再發,再發則成痼疾二語,直送貴兒到三都,平其劇盜。如此醫生,庶足當醫國手三字。

Categories: ♥♥ Văn chương chí | Nhãn: | Bình luận về bài viết này

Tạo một blog miễn phí với WordPress.com.